我十四岁到上海学徒弟,被人称为远行者,想不到一晃二十余年,才有机会走出国门,但在八五年这种远足又被说成是改革后的先行者。这次远涉重洋真算是我一生中不幸之大幸。 第一次去的地方是匈牙利。匈牙利有多远?匈牙利是啥模样?这对从未出过国门的我来说实在是一无所知。 在当时的条件下,要认识匈牙利似乎不太可能,我找不到相应的书籍、资料,我身边也没有人知道匈牙利,哪像互联网兴盛的今天,一上网,便能查出个成千上万个匈牙利。 出国前,我接受了多次“外事纪律”学习,却没有谁能跟我多讲些匈牙利。到了匈牙利才知所学的纪律没有多少实用价值,因为但凡经过“文化洗礼”的中年人都懂得国家与民族的自尊。 据说匈牙利即“匈奴人”的意思。欧洲人把9世纪在匈牙利定居的马扎尔人与5世纪占据该处的匈奴人混同,称他们为匈奴人,国名也由此而来。 尽管语言不通,但匈牙利人对中国入十分友好、亲近,这与匈奴有没有关系,我弄不明白。但在布达佩斯我却见到不少形象像欧洲人,却有着黑头发黑眼睛的匈牙利人,听当地人讲,好几次欧洲选美都是匈奴人的后裔当了冠军,她们也是黑头发,黑眼睛。 第一次出国,一切对我来说都十分新奇、刺激,我感觉匈牙利太美,太值得留恋。无论是布达,还是佩斯,无论是临近的城市还是边远的乡村,都让我感受到了太多的与众不同。我用借来的相机拍摄了许多照片,这些照片至今也依旧引起我无数美好的回忆。 欧洲都喜爱喝酒,无论是老人、小孩、妇女,也无论是烈性酒、果酒、啤酒或是含酒精的饮料,总之是酒便会有销售市场。因为无论正餐、便餐开始总要喝开胃酒,在工间休息或是会议间歇也有喝一杯的习俗,在节日或喜庆的场台更是情之所至,畅饮无疑。尽管如此,我却没有碰见过因酗酒而肇事的人,大部份人喝酒都很有节制,而且遇上要开车更会滴酒不沾,否则会被处以重罚。 在匈牙利,酒的度数很低,那些被看成是“烈性”的白酒最高才45度,如果超出了这个数字便被认为是“不宣饮用”、“有损健康”。对于酒的制作,他们颇为精到,几乎家家饭店都有自己专门酿制的酒,品种繁多,好的也不少。也有好些家庭自己酿酒,我的一位朋友便在别墅里种水果,酿果酒。我曾品尝过他制作的红葡萄酒,口味竟与通化红葡萄酒不相上下,而且糖份少,原味更浓。 国家出品的酒,都有明显的出厂日期,名酒当然是越陈越贵重。我曾经喝过一次五十年代出品的梨子酒,很香,味也很厚。据说还有上百年的,但就是五十年代的也不太多了。有好几次我到超级市场去看各国著名的酒,看那些精美的酒包装和奇特的酒瓶造型。有时髦的全铝金盒,有粗麻布做的瓶套,有小到一两大到五斤的瓶装酒,光听啤酒的品种就令人眼花缭乱。但我发现匈牙利多不是这些外国酒的主顾,他们喜欢饮用自己民族酿造的酒,并常常自豪地宣称匈牙利酒“惹墨克”(匈语“好极了”)l不过我带去的“五粮液”、“剑南春”倒也实实在在的使他们吃了一惊,凡是品尝过的人都免不了要称赞一番,可惜度数太高了一点,他们只肯小小品味,也许这又涉及到健康。 匈牙利酒我也喝过不少,感觉都还不错,但最令人感兴趣的还是被匈牙利人称为“酒中之王”的美酒“杜卡茵”。这种酒问世才八年,已经大有名气,深受世界朋友赞誉。这种酒只有40度,呈浅桔,但不属于果酒。味微苦,有少量酸味,容易上头,却不易醉。在各种社交场台都少不了用这种酒来助兴。时间不长,我也对它产生了“感情”,甚至在临睡前也要喝一小杯方能入睡。这件事不知怎么被热情的人知道了,在我回国前他们进来一瓶专门制作的“杜卡茵”酒,所谓“专门制作”并不是指酒,而是作了“文章”的酒贴。他们在淡的酒贴上用突出的黑色印上了供我品尝的文字,仅此一点便足见匠心。虽然在印好的酒贴上套印一段文字并不太费事,可他们想到了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美好的情意,真令人感动。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我这一生也不会打开这装满友谊的酒瓶,却会永远品味到“杜卡茵”的醇香。正所谓“浓情似酒”! 记者、摄影家、烹调师 有一天,我陪尚待开业的“四川饭店”的女招待去瓦吉无查大街服装店试穿新制的中式服装。在试装的过程中,我们并未留心到已有人拍了照,女招待身穿中式服的照片在《星期一新闻》周报上刊登了出来,同时还附有一则短消息,大意是报道“四川饭店”即将开业。末尾没有作者署名,后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这位作者,原来他就是该报的新闻记者——奥被什托尔·彼德。他今年三十四岁在上中学时就阅读过许多翻译成匈牙利文的中国书籍,能看到的中国影片几乎他都看过。他热爱中国,中国给他的印象是“神奇、美丽、富饶”,中国人给他的印象是“善良、朴素、礼貌”。他不仅喜欢中国的文化,也非常喜爱“中国画”,在他收集的不少美术书籍中,有关中国画的书最多。我看过他自己画的一幅“中国画”,画的是墨竹。用的纸是铜板卡,没有中国毛笔,他用水彩笔,黑色也是用水彩颜料。画上也落了款,像是“狂草”,我认不得,他自己也认不得,因为他写的是对中国字的形象感受,非常有趣。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用油画颜料画些红的、方的、圆的色块,只是不知道“金石”之味。他还有两盘中国录音带,他最欣赏的一首却叫不出名来,经我翻译,原来是广东音乐《春江花月夜》。这盘录音带已经有不少朋友翻录过了,据说大受欢迎。 他曾请我到他家做客,去看他的艺术收藏。论收藏他是富有的,品种之多,难以置信。像铜佛像、仿清的红术小桌、江西的竹编、山东的贝雕、福州的漆器花瓶、杭州的绢画、香港制造的宫灯、的仿古青花瓷器…真不胜枚举,论这些工艺品的经济价值却不贵重。还有一些被他看作是中国“宝贝”的小玩艺,却又是日本、南韩、泰国等地出品的,但他依旧视这些东西为珍品。我进他的一个惠山泥人、一个荣昌小陶罐,也被列入了他的新收藏。 我参观了他的不少摄影作品,很有个性。去年他举办过一次个人摄影展览,展出了他以“自然、社会、生活”为主题的许多新作,其中有许多拍的是树根、石头和特定的叶,他觉得树根能体现力量和生命的美,石头是引人思考的水恒象征,而那些各种各样的叶,却是充满对未来的幻想。他说他正计划不久来中国拍照,而且非常自信地表示他的创作一定会大获成功,因为“中国本身就是一幅杰作”。 说到中国莱,他更是眉飞色舞,他宣称他做的中国菜虽说不清是什么派系,却也真够水平。他领我参观了他的厨房。在欧洲能买到的中国调味品大都齐备。为了买生姜和蒜他经常跑去奥地利,至于辣椒、豆油他只用当地的,他以为这些并不重要,更不知豆瓣在·‘川菜’’中的特殊地位。他有好些中国菜谱,,是匈牙利、中国、日本、西德、美国等国出版的。他还告诉我,他最拿手的好菜是“宫保肉丁”,还特别给我强调了这道莱中花生仁的重要作用,为此,他的妻子称他是“能干的丈夫”,而两个孩子却叫他“厨师爸爸”。他们都共同承认他是做中国莱的“大师”。遗憾的是我没有机会品尝到他的杰作,而且也没有机会享受他们每个周末吃“中国饭”的极大乐趣。不过我深信,那晚餐一定非常美妙。 布达的“绿树”饭店 布达佩斯这个城市队多瑙河为界,一边有山,一边是平原,高的一边是布达区,低的是佩斯区。我们住在靠山的地方,离多瑙河仅有几百公尺。在离我们居住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规模不大的“绿树”饭店,这家饭店从早上六点开始接待顾客,要晚上十二时以后才停止营业,每天如此。这里以经营各种酒类、饮料、点心为主,也供应正餐。饭店的面积小,一次最多只能容纳五十来位客人,可饭店的生意十分兴隆,颇受欢迎。有一个时期,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喝咖啡或吃点什么小烤。遇上满座,我也会在别处走走,然后再回来,因为我很喜欢这优美的环境。 饭店是以绿色装饰为基调而精心安排的,布置得淡雅而又充满生机,门前有小小的花圃,门厅、过厅都错落有致地陈列着许多热带和带植物。除仙人掌科的一些花卉外,许多都是我没有见过的植物。有的植物长势奇特,一根主干上就两张叶片,而且极大。有的细长枝条上没有一个芽儿,顶端却又露出一团绿茵。那种在紫色叶片上开满了白的、淡小花的植物最为迷人。也还有种结果实的小树,像南天竹,可结的果不是金灿灿的红,而是玫瑰的色彩…这些既统一而又有变化的植物装饰,使你在方寸之地领略到大自然的美,感受到一种神奇的吸引力。就连热情的招待也穿着绿色的外套和短裙,只是这服装上的绿更明快、更清丽。配以洁白的衬衣,大大的领尖,点缀着鲜红的领结,这又该是何等的精巧。总之,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让人感受到了绿的爱抚,感受到了舒适和宁静。难怪有人说“绿色是诗”。 我曾留心观察过常来的客人,发现老人和女青年占的比例最多。他们喜欢结伴而来,离去却又是兴之所至,或先或后不拘俗套。无论是谈天还是饮酒,客人们都极有节制,非常讲究礼貌,从不以粗俗的喧闹去影响他人,对欣赏音乐更是如此。 说到音乐,这家饭店的乐队也真值得一提。他们虽然只占据了饭店一块小小的天地,却有着不可忽视的魅力。他们总共只有五个人,用匈牙利民族乐器演奏,选奏的乐曲以古典的居多。每当听见这些轻快优雅而又洋溢着诗情的乐章时,使味到了月光、草地、小溪一般的画意。也许这都是在绿色的孕育中产生的情绪。如今,离开“绿树”已经一年了,我还留恋着那一片绿色的回忆 书店、出版物、舞台 我念的书不多,那不光是由于我错过了读书的机会,而且还由于不勤奋的缘故。可我爱逛书店,也爱买书。好像这样心里才感到踏实、感到舒坦。而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以后还有坐下来读书的机会,即便那时很老了,那也会比闲着强。 在国外,我去过不少的书店,而去得最多的还是布达佩斯的书店。这个城市不大,书店却很多,好像每一条大街都有。有综台的,有专业性很强的,也还有旧书 铺。书都是开架陈列,可以自由翻阅、选择。我搞过一个时期的书籍装帧设计,于是满以为不需要翻译,看不懂文字也能找到我需要的书,结果失败了。因为这些书并不像国内习惯用“看图识字”的手法,在封面表现出书的具体内容。他们的设计十分活跃,手法多样。当休看到一本封面上画着少女头像的书,你想不到翻开会是讲关于房屋的结构;封面上鲜花盛开,封底又果实累累,而书却是谈婴儿的发育;有的只是在单调的底色中排上几个并不起眼的小字母,而内容却又是现代绘画的巨著…。像这样的艺术构思和自由开放的表现力,给我以很深的启发。 除了装帧、印刷精美之外,更使人惊异的便是出版物内容的专业、浩繁。在翻译的陪同下我走访过几家书店,看过匈牙利各出版社出版的书目和样书。其中光中国的古典文学著作,便翻译了像《红楼梦》、《西游记》、《水浒》、《诗经》、《乐府》、《李杜诗选》、《曹于建文集》、《白香山词选》、《孔盂语录》、《古代散文》等,达数十种之多。现代和领域的著作更不在话下。就连陪同的匈牙利翻译手中,也有一部他们自己出版的中匈文字对照辞典。这是我在国内费尽心力也买不到的工具书(也许还没有一家出版社出版过),可这仅有一千二百万人口的国家出了,而且早就出过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出版上的差距吗?当然,在一些书店,我也看到过我国出版的书籍,可 毕竟太少。在一家旧书店,我看到过一本黄宾虹的山水画册和一些宋代的扇面集,印得不错,标价也不高,却一直无人问津。而我带去的画小画片却是大受欢迎。也许对艺术的审美情趣正在受到时代的影响。 布达佩斯的电影院上演过不少“中国节目”,前一个时期《城南旧事》大受欢迎,而四川省歌舞团不久前的精彩表演又轰动一时。匈牙利朋友说这样的交流还太少、太少。 就在我将要回国的前夕,东道主请我看了一场由匈牙利人自己排演的中国古典歌剧《金瓶梅》。据说这个剧已经上演了三个多月,换了几个剧场依旧非常卖座。这在布达佩斯也是难得的事,令人费解。 过去,我没有读过《金瓶梅》。而这次匈方的演出我也似懂非憧。当戏完之后主人问及我的感受,我却一时难以作答。我想说在我国这是一部“”,可又觉得不妥。想说没有看懂,又担心使主人扫兴,真是奈何不得。好在他们并未为难我,并爽快地告诉我他喜欢这个剧,喜欢武松,特别是“痛打西门庆”一场叫人非常痛快!看来,有“问题”的作品只要“整理”得当,也会大有文章可作。至少,我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