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用一系列的《水墨元素》作品向大众展示了在新的时代命题下,水墨的“出走”与“回归”:本是画写意花鸟的他,因有感于传统与当下的脱节,于是尝试着站在文化的交叉口上进行水墨实验。具象日渐褪去,毛笔也被扔掉,李纲以一种看似直接对抗的方式,寻求水墨这一传统媒介最贴合时代的表达。如何在东方精神下,表达当代人的审美观和价值观?随着水墨实验的深入,他也因此步入了自由之境——从颜料瓶盖,到丙烯、水彩等媒介的运用,甚至到随意泼洒的一杯茶水,这些信手拈来的日常品,都能成为他的创作工具或媒材。就这一点,与东方精神中禅宗所推崇的“无分别心”和杜尚的“艺术可以是生活”等理念早已交融在一起。
现在看来,李纲正在用传统的审美和技法在对水墨语言进行重新编码:他自五岁以来就开始耳濡目染的传统正指引着他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进行创作,比如中国画里的正面画、反面画、折叠画、喷水画等,传统在当代的外壳下成为不自觉的流露,大有“传统的复活”之意。他的“出走”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回归”,正如他所说的:“最开始感觉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但走着走着我觉得我又跟它一个方向了。现在看来,虽然我们所走的轨道不同,但方向是一样的。”
我用了一种最笨的方法把自己逼上“绝路”
问:你近几年创作的作品都叫《水墨元素》。就这一系列而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实践的?
答:对,我的作品都是叫《水墨元素》。为什么叫《水墨元素》呢?因为我不想在作品中附加太多其他的东西。这是我的一个编号,也是在纪录我的创作时间。我大约从1999年就开始进行水墨实验了,直到2010年都在做零碎的实验,但在这期间一直没找到很好的符号。
问:从1999年到2010年,这10余年间,你实验的主要方向是什么呢?
答:我以前是画大写意花鸟的,本来对大写意的东西就比较倾向。但传统的图式没办法满足当今的信息社会以及中西方文化冲突的表达,所以我就开始考虑水墨发展到这一步应该做什么样的尝试。于是我开始对水墨进行一些简单的实验,一开始也走了很多的弯路,大概有三年的时间,创作的东西基本上是不能拿出来的。
问:这三年里创作的作品是什么样的?
答:当时的创作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具象的东西在,也在物象上面寄托了一些元素。后来走着走着就纯粹地走向抽象了。当然这种转变,也跟受到近现代艺术的冲击有关。当时我就在想,我要是再做具象的话,很多东西就没有办法摆脱原有的审美习惯和图式特征,于是就迫切地想一定要改变。怎么改变呢?无非是通过媒材,或者表达方法入手,以此来表达我对水墨的一种新的认识和阐释。于是,我开始扔掉毛笔。
问:这是在哪一年?
答:大致是2003、2004年吧。
问:从那之后,你再也没用过毛笔吗?
答:对。我通过这个,把自己逼到绝路。
问:在你看来,毛笔是水墨当代化过程中的障碍吗?
答:不是,我只是采用了一种最笨的方法,即把水墨画中最能表达,最关键的东西给扔掉,然后前面就没有路了。这有点像中国古代剑客的断臂——本来你是特别擅长使用剑的,但最后打败了别人也是用剑打败的,你怎么用武术精神来打动人,征服人,这才是最关键的。对艺术家来讲,也是这个道理:在我没有笔的情况下,如果还能打动别人,那我岂不是实现了一定的突破了?所以我是用断臂的方法,在做水墨实验的。毛笔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30到40岁的人了,骨子里已经渗透了传统的东西,我相信就算是扔掉了毛笔,骨子里的表达还是不会脱离的。如果我能用另外一种图式表达原来的那种审美或者说文人追求,可能我的水墨就会有一片新的天地出来。表达当代人的审美和价值观,是我研究的方向。
问:通常水墨被作为东方精神的一种代表,在你的作品中,你更注重用水墨来表达什么?
答:虽然审美图式的改变会有一个新的天地出来,但是怎么在东方精神的状态下,去表达当代人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是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所以我在这个方面做了一些探索。我们看过很多西方的抽象作品,它们基本上都是一种由里而外的张扬,于是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反方向处理?于是我在画面上极度地削弱三度空间,让作品极其平面化,通过这种没有空间感的画面来表达一种平和与秩序,或者是在一种非常空旷的状态下,实现自身弱小中的一种强大。这些都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问:艺术的表达往往都是需要由图像来承载的,在图像的表现上,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答:我的画面追求一种极致的平和,在没有笔的情况下,我怎么表达一个形体?怎么用形的方式来表达一种放松?于是我就用圆的,或者有些四方的东西作为我的创作工具,到了现在我干脆用点的方法。这些作画的东西,都是我生活中废弃的东西,包括瓶子、盖子,它们跟我的生活有联系,所以更能间接地表达我的一种追求和生活的态度。当我用这些东西来创作时,画面就有了一种偶然性,创作的自由度就更大了。因为用这些东西在往宣纸上盖的时候会有轻重,它没有办法完全按照我的思路来,有时候会滴下来,渗下来,在这个情况下,怎么掌握一种平和的心态作画,就显得特别关键。
问:在这个过程中,你也加入了一些材料的观念性在里面。
答:对,但最主要的是一种主动性。
问:这种对废弃物的信手拈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答:一直都有,只是多少的问题。
问:是这个阶段用的比较多了吗?
答:对,我现在基本上都用。一开始还不知道用这个好不好,但后来发现这个东西能培养和提高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自信度和自由度,这种东西会传达给观众。
问:这样的话创作的过程中会有很多偶然性,那最终呈现出来的画面是在你的预料之中还是之外?
答:大体方向还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问:你的创作本身就可以作为行为艺术,那你希望观众最终关注的是画面,还是你的作画过程?
答:这两者是分不开的,当然最后还是要靠画面说话。虽然我的创作过程有自己的特点,但我相信这种特殊性所形成的东西会传达给观众,会给观众一种整体的感觉,这个感觉还是要回到我们前面所说的东方精神。这就像中国传统的文人画一样,它最终画的不是东西,而是最终寄托的那种情怀。
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彩墨的尝试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尝试?
答:在今年6月份今日美术馆的个展之前,我的作品基本上还是黑白水墨居多。彩墨是最近才开始做的尝试。做彩墨系列的作品,除了有作为黑白水墨的调剂之外,更重要的是我在不同的时期对自己进行了不同的挑战,即能不能用最躁的颜料做出最安静的东西。
问:这些墨都是你自己调的吗?
答:对。我觉得一个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他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独创性的,包括墨,甚至有人自己做纸。只有你真正了解了材质上的特殊性,才会最终构成作品的特殊性。我们所走的轨道不同,方向却是一样的。
问:通过这么多年的创作,你是如何认识实验水墨的?
答:就是因为不成熟,大家才叫它实验水墨。它的出现其实是一种必然。从大的文化背景来讲,我们已经从农耕时代步入工业时代了,中国水墨恰好是农耕时代封闭的心态下,对文人雅士情怀最恰到好处的表达,它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是成立的。但不能回避的是,从步入工业社会到现在整个社会的话语权和价值观已经往西方靠拢了,在这样的时代下,水墨如何革新,这是大家必须要思考的问题。一个水墨艺术家所肩负的责任就是提出新的可能性,成不成熟是另外一码事,但提出问题很重要。
问:在这些年的创作中,你有没有发展出一套水墨的当代性审美标准?
答:其实这个标准是非常模糊的,从图像上来讲,那些越简单越能表达精神的图像,就越是高级的东西。你能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内涵最丰富的东西,你就是最成功的。在表达的题材上,能表达当代人的精神状态最好。
问:除了信手拈来地使用废弃物之外,你的作画过程也很不一样,能具体地讲讲吗?
答:我作画的方式是不知不觉地形成的,但说到底,我还是在用回我原来学过的方法,比如中国画创作里面的正面画、反面画、展开画、折叠画、喷水画等,不自主地用传统的方法来实现我现在的表达。
问:那你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有没有发生转变?
答:最开始感觉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但走着走着我觉得我又跟它一个方向了。现在看来,虽然我们所走的轨道不同,但方向是一样的。我是用间接的,反式的方法来吸收传统,比如我现在每天都写书法,也会临摹一些大家的书法,但是不会直接体现在我的画面中。我把书法里面的节奏感、韵律和气韵等都糅到了我的作品中去,画面中那些“灵动”的部分,都是我从书法中吸取的。有时候,画面很拙,可能是吸收了篆刻的元素。没有练过书法的人,是不会想到这个途径的。
问:你来北京之后创作的方向有没有发生变化?
答:来北京之后,我在创作上更加自信了,更加确信这条路是正确的,应该做下去。
问:作为一位学院体制内的教授,对你的学生,同时也是对更多的年轻人来说,你希望他们是如何看待当代水墨这一传统媒介的?
答:首先应该有探索的精神,不应该固守一个很现成的东西。要站在文化交叉点上去整体把握,最终的创作还是要回到艺术本体上来。要弄明白一个艺术家肩负的历史责任是什么,然后应该在这个领域里创造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