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你和你的艺术追随者永远隔开,将你终身关在一个荒岛上,而你又知道你的艺术不再有任何人能见到,那你还画画吗。 其三,不为某种所左右。激流勇进和激流勇退都是一种标志——标志着一个艺术家在某种时刻的独立精神。我常遇到一些人问我对于现代艺术的看法,我的回答与昆德拉在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回答一样:反对媚俗。在中国,投入现代艺术运动的人,大多是一些毫无主见的跟随者。他们盲目照搬那些现成的模式,急于把自己打扮成时代的先锋,从他们的粗制滥造的作品那里可以看出,他们不过是一些喜欢赶时髦的不负责任的人。如果说,传统卫道士们的做法的媚俗——屈从于一种传统思维和传统审美的势力,那么,许多现代艺术家的做法同样是媚俗——迎合一种赶时髦的瞎起哄的潮流。凡是媚俗都是错误。我只相信这一点:只有用尽毕生精力从事艰苦艺术创造的人,只有固执、顽强、具有英雄式耐性的人才可望建树丰功伟绩。而这些人,命运也许注定他们必须处在孤独的逆境中,在没有任何援助的环境中奋斗。可是我相信,这些人的内心并不孤独,远离潮流和人群,在上帝慈祥的目光下默默地闪发内在生命中最彻底、最强烈的自由之光,这是一种和意志的体验,也是强者最终的超越。 一个艺术家最困难的便是保持独立性。现代商品社会,蝇营狗苟的利益时时发出魔鬼般的,艺术家时时面临意志的考验,恪守清贫仅仅是一种选择。我有一个朋友,激愤之下声称:他宁愿为自己的追求牺牲一切,甚至准备躲到深山老林去画自己要看的画。的确,他害怕自己的独立性一点一点被消蚀,所以他趁早隐退。这显然不是一种强健心智的表现。我认为,艺术家在保持独立性的同时,还必须认识,我们并非老庄的门徒,我们不是洁身自好的高人,我们鄙视消极的遁世。如果一个战胜了自己的和功利目的的人,忘记了承担义务去战胜社会,那也是一个不足挂齿的人。独立与入世,这是现代艺术家天然的指责,也是他们的力量所在。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几个冒失的男孩儿受到帕尔特农神庙浮雕的而变成了冰块儿。其他人则拜倒在米开朗基罗《最后的审判》面前,蜷缩着,如同被判下地狱的人一样,气喘吁吁,几乎连路都走不成了,也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还是回到我的老街区吧,我出生在那里的一个地窖。当时既有国内战争,又有对外战争。正因为此,我猜测,那些玩光影的朋友们后来说我是“黑暗与死亡的画家”,实际就是“令人厌恶的画家”的意思。在那动荡的日子里,只有他们还在追究到底有没有法兰西岛玫瑰。他们眯缝着眼睛,嗲声嗲气地让我也那么做,但必须加入他们。天哪!我可保证不了不会扰乱他们的队列。 他们没有因此意识到把“黑暗与死亡的画家”这顶桂冠加给予我是对我的恭维吗?他们这样做看似贬低我,实际上抬举了我,因为他们是将一个我自认为受用不起的荣誉角色给予了我。那可是一个许多前人费尽心机才使其享有盛名的角色呀。客观主义,主观主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便强烈地渴望着两样东西:一个是既看不到,也以我们残缺的手触摸不到的东西;另一个就是能够被明确分辨的东西。 从我开始画画那天起,我就在这种令我十分热爱的艺术中找到了一个轻松的生存理由,找到了一种视觉、听觉上的平衡,也找到了精神心灵上的平衡。有时候我做事可能做不到按部就班,但我在幼年发现的东西均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在我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就像硫酸在铜板上留下腐蚀的痕迹。 我所居住的美丽城是巴黎的一个区。我在那里生活的时候,这个区还没有皈依教。小公共汽车爬坡还要靠马拉,速度之慢真到了难得的程度,当时市中心的坡路还都颠簸不平。从美丽城到蒙马特,我总是溜达着过去,无论白天黑夜,每每走得两腿站立不住。在这个老街区,与许多人一样,我默默地忍受着贫困。这种贫困会在全世界最美丽的姑娘脸上留下深深的刻痕,但却不一定能动摇每天处于抗争状态中的人们的勇气,也不能破坏人的好心情、不会妨碍鞋匠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