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英国最重要画家”的大卫·霍克尼,是当下左右逢源的艺术宠儿
大卫·霍克尼,图片来自《每日电讯报》
他是个爱折腾的人,在一生至此的轨迹中,于欧美各地处处留痕。1937年,霍克尼出生于英格兰约克郡。他22岁时初来伦敦,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开启绘画学习,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求学期间,他已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作品大卖。毕业后怀着对加州的向往,在26岁时首次踏往美国西岸的旅行,并于次年移居洛杉矶。没过多久,他又穿梭于新旧,在伦敦、洛杉矶以外,更受到巴黎、纽约文化的滋养。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霍克尼更频繁折返约克郡家乡,直到2015年后才稍作安心地回归加州生活。
年轻的大卫·霍克尼,图片来自Pinterest。
人折腾,作品也折腾。霍克尼的创作在披头士乐队的年代里成长,带着年轻人的叛逆,追求波西米亚式的自由。1967年前的英国,同性恋爱仍被定义为性犯罪。而在此之前,霍克尼的画却早已显露他的酷儿身份,并在随后的肖像创作中,继续探索同性情爱的主题。这些作品的“毒舌”不仅挑战着社会规则,更调侃着艺术潮流。当上个世纪中后期,抽象表现主义在欧美遍地开花,霍克尼的作品却透露着对抽象艺术的讽刺。他常将程式化的抽象元素用于自己画内,借此嘲笑盲目抽象的矫揉做作、故作清高。
大都会《大卫·霍克尼》展览现场,霍克尼影射酷儿身份的1962年绘画《刷牙,夜初(10pm)W11》
大都会《大卫·霍克尼》展览现场,观众与作品《洛杉矶家庭情景》(1963)。徐安琪拍摄
而现如今,80岁高龄的霍克尼仍然在性格与创作中带着青春的躁动。这位白发苍苍的艺术家不仅每天坚持绘画,人气与曝光度也像个小伙子,越长越壮。 拍卖场上,他的作品自2015年以来屡屡创下高价。2016年11月,霍克尼彼时十年前创作的《伍德盖特树林,2006年10月24、25、26日》(Woldgate Woods, 24, 25 and 26 October, 2006 ,2006)于纽约苏富比以近1200万美金(超过人民币7800百万元)的价格一锤定音,再次确立他“世界最贵当代艺术家”之一的地位。
德盖特树林,2006年10月24、25、26日》,图片来自苏富比拍卖行。
展览上,80岁诞辰的契机纷纷调动欧美最大腕儿的博物馆强强联手——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巴黎蓬皮杜中心,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共同推出回顾展《大卫·霍克尼》。 展览首先在霍克尼的老家英国于今年年初(2017年2月9日至5月29日)拉开序幕,随后巡展至法国(2017年6月21日至10月23日),最后来到美国(2017年11月27日至2018年2月25日),在大都会博物馆内,与重磅展览《米开朗基罗:非凡的设计师和艺术家》(2017年11月13日至2018年2月12日)、《蒙克:时钟与床榻之间》 (2017年11月15日至2018年2月4日)同期进行,构成馆内三足鼎立的古代、现代、当代展。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大卫·霍克尼》展海报,图片来自大都会博物馆。
大都会博物馆《大卫·霍克尼》展览现场。徐安琪拍摄。
《大卫·霍克尼》纽约站一开幕,便吸睛十足。此次展览跨越艺术家六十载的创作岁月,甚至还包括一幅他在今年春天刚刚完成的作品,成为三十年来纽约对这位英国艺术家的首次综合回顾。展览囊括诸多名作,聚焦霍克尼不同时期的创作兴趣、类别探索与材料媒介,显露不同作品跨越时间的联系。酷儿身份、加州风光、立体主义、野兽派、肖像、拼贴、摄影、高新科技……都启发了霍克尼对作品主题和手法的构思。这些作品梳理着艺术家的风格发展,也彰显着艺术家的独特个性。它们的色彩多鲜艳饱满,带着酸甜的果冻感;形象看似笨拙却玩味活泼,透着调情的暧昧;内容既与现实生活产生共鸣,又带着一丝超逸的离奇与可笑的荒诞。
大卫·霍克尼《富士山和鲜花》(1972),图片来自Pinterest。
霍克尼的摄影拼贴作品《1982年3月31日于洛杉矶游泳的格里高利》(1982),图片来自Pinterest。
而这些作品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霍克尼六七十年代的“泳池”题材绘画与他随后开启的双人肖像创作——将这两者巧妙融合的是他1972年的作品《艺术家肖像(泳池边的两个人物)》。这一年,35岁的霍克尼已形成自己鲜明的风格,来到加州近十年的他,对自我与环境的探索也趋近成熟。在这张长、宽分别超过3米、2米的大画中,霍克尼创造了一个几乎违反直觉的构图——硕大的泳池构成画面的前景,突兀地将背景中郁郁葱葱的自然环境拦腰切断,圈出一片人造水源;跨越前后两界的是一位着装精致的男子,他的粉色西服外套与白色裤子点亮画面,脚上的棕色皮鞋与一头金发上的阴影遥相呼应,但他面向的却是一位将头浮潜在水下、仅仅身着白色短裤的游泳者。如此无厘头的安排源于霍克尼工作室地板上两张照片的偶然并置——一张照片中看向地面的人和另一张照片内的游泳者,天赐之和般形成了如今画面的原型。
大卫·霍克尼《艺术家肖像(泳池边的两个人物)》(1972),图片来自Wordpress。
展览现场,人们正在欣赏大卫·霍克尼的另一幅“泳池”题材名作《更大的水花》(1967年),徐安琪拍摄。
除了霍克尼的名作,大都会现当代艺术部策展人伊恩·奥特维尔(Ian Alteveer)还表示:“真正令我激动的是有机会展示此位艺术家职业生涯中或许不太为人所知的部分。”这些稍许陌生的片段,也更加引起观众的好奇与惊叹。回顾展的最后一间展厅便是如此,通过绘画与影像向观众介绍了霍克尼的近期创作。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艺术家利用iPad作画的动态记录——三块屏幕循环播放着霍克尼在iPad上的手绘过程。而当观众目不转睛地追随艺术家笔触的增减时,他们也显得倍感兴奋,好像唤起自己在电子产品上涂涂写写的回忆,蠢蠢欲动地用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并啧啧赞叹屏幕上最终呈现的霍克尼画作。
纽约展览现场,霍克尼的iPad绘画《艺术家卧室窗户外的风景,布里德灵顿》(2010-13),徐安琪拍摄。
而就展览整体而言,被吸引的显然不止是观众,数家主流媒体已屡次发文,为此次回顾展鼓掌叫好——
《纽约时报》联合首席艺评员罗伯塔·史密斯(Roberta Smith)写道,“在这个令人喜悦、引人入胜的展览中,自始至终,霍克尼先生的画布以三维空间融入二维平面的多样方式变得活灵活现。”
霍克尼在毕加索、马蒂斯等艺术家的影响下,对画内空间的不同表现方式进行探索,也是公众稍许陌生的领域。徐安琪拍摄。
供职于WNYC纽约公共广播的黛博拉·所罗门(Deborah Solomon)也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称“霍克尼先生的新绘画因空间变形而抓人眼球。他生为色彩主义者,却宁愿做个立体主义人。”
艺术资讯门户网站Artnet的本·戴维斯(Ben Davis)指出,“他(霍克尼)最著名的作品也是他最杰出的作品,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洛杉矶人造绿洲背后已成形的、可能些许边缘化的、同性恋乐园。”同媒体的助理编辑卡罗琳·戈尔茨坦(Caroline Goldstein)也在12月15日发表的新闻整理中,将此次展览称为归入“本周最佳”的序列,将其称为“大卫·霍克尼的伟大”。
霍克尼在毕加索、马蒂斯等艺术家的影响下,对画内空间的不同表现方式进行探索,也是公众稍许陌生的领域。徐安琪拍摄。
但一路凯歌之外,《金融时报》也清醒地分析了回顾展背后大都会博物馆的一系列大动作——“造价颇高的米开朗基罗与大卫·霍克尼作品展将会吸引巨大人流,但可能不会为机构本身带来利润。”
而相比美国媒体,大洋彼岸的英国人在面对手足同胞时,也显得更加批判与冷静。早在年初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揭开此次回顾展的序幕时,艺评员麦克·格罗弗(Michael Glover)就已在《独立报》上提出:“为什么一直举办他的展览,以致于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地步?……我们真的再需要一个展览吗?难道我们没有看到2012年皇家艺术学院为霍克尼举办的大型展览?……难道国家肖像美术馆没有在几月前更全面地展示了霍克尼的肖像吗?”
霍克尼回顾展英国海报与横幅,图片来自artmeg.co.uk。
《每日电讯报》的记者奥利维亚·拉德加德(Olivia Rudgard)与汉娜·弗内斯(Hannah Furness)也在报道中引用了泰特展览部前主管、此次回顾展英方策展人克里斯·斯蒂芬斯(Chris Stephens)的言论:“作为画家来讲,这位艺术家并不具有极其精湛的技艺,他近期的肖像画也创作地太过仓促。”
即便如此,霍克尼展的火爆程度依然令人咂舌。它在伦敦轻松拿下近50万游客的参观量,相当于每日4300名观众的参观率。甚至在展览开幕前,已有3.5万张预付门票销售一空,创下美术馆的历史记录。而当展览穿过英吉利海峡来到法国,即便蓬皮杜中心还未公开展览的参观人数,不少媒体已将此次展览形容为“不可在巴黎错过”的文化体验。
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大卫·霍克尼》展览入口,图片来自tripadvisor用户“André R”。
巴黎蓬皮杜中心展览现场,图片来自connaissancedesarts。
广受好评,展览很行,市场光明。在霍克尼身上,媒体、学术、资金三方环环相扣,形成联动效应:越受推崇,就越有展览;越有展览,拍卖价格就越发攀升;价格越高,媒体越积极吹捧。这是霍克尼当下的金钟罩铁布衫,但细细想来,也不禁发问——如此风光是否只是脆弱的泡沫?
艺术史很少记住名人轶事,却镌刻着出类拔萃的经典之作。当人们无法想起米开朗基罗学徒时的导师(多米尼哥·基兰达奥)或蒙克的国籍(挪威),他们的脑海依旧能够浮现这些艺术先驱带来的震撼。而霍克尼的震撼在哪儿?仍悬在艺术家未来的创作中,还是已经定格在他过去的作品里?对于这个问题,一方面,也许只有后人回顾历史时才能给出最真切的答案;但另一方面,当下的每个人都是历史的铸造者。外界声音可以为艺术家的创作助力,也可以铺下陷阱,使他误入歧途。在这个信息极速共享的时代,无人不看客。也因此,不论是艺评员、学者、卖家买家,或是观众,都可能为艺术家的创作带来孰轻孰重的影响。赞扬无妨、吹捧无妨,但真正重要的是,80岁的霍克尼该如何继续潜心创作——因为最终创造瑰宝的,绝非旁人的嘴,而是艺术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