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过去的3月10日,南京金鹰美术馆迎来开年大展“星象魔法”。在这场兼具未来想象与历史溯源的展览中,策展人孙冬冬与15位艺术家(陈飞、陈哲、郝量、何翔宇、胡晓媛、刘玗、刘月、仇晓飞、沈心怡、童文敏、王郁洋、王光乐、王梓全、徐累、徐渠),共同探讨了宇宙本质、生命叙事与艺术结构之间的内在关系。
展览名“星象魔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时下大热的宇宙科幻,但正像科幻的未来感,恰恰是来自当下的现实感一样,“星象魔法”所要探讨的,是在玄幻的宇宙空间中,寻找生命本源与存在价值的现实意义。而这一隐性的内化关联性与连续性,也正是当代艺术的一种运转逻辑。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星象魔法”的灵感源于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朝闻道》。孙冬冬概括展览主题的灵感来源时称,小说中描述的“三十五万年前人类祖先开始仰望星空的时刻”在他看来是从自然现象追问世界本质的求知过程,也是一个从天文内在于人文的文明过程。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从中国远古的祭祀岩画,到美索不达米亚的神庙,人类对无限时空的认知过程,是文明形成和不断演进的过程。而文明之于艺术家创作系统中的内化表现,也是一条未曾断裂的连续线索。孙冬冬对于“在一个文明的视角中阐述中国当代艺术内在的一些逻辑”颇为强调。这种观点亦可看作是对于因追求不断变化的现代性经验如何与艺术形成一种对应关系,而忽略了艺术之间内在联系的反思。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展览的作品既探讨宏大叙事,但也关注精微个体。这两种典型,在本质上似乎代表了两种体察与表达生命演进与意义的倾向。前者充满神秘的幻想,大胆且冷峻,仿佛穿梭于远古与现代之间的幽灵,凝视斗转星移间宇宙的瞬息变化。
王郁洋的《柏拉图的立方体》是一个由30根全管发白光的LED灯管组成的正多面体。这个物体通过电脑控制的机械拉伸而转变为一个十二面体的形态。王郁洋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回应柏拉图“神使用十二面体以整理整个天空的星座”的观点。在永恒与运动的思辨中,打开一个度、多视角的复杂对话。
王郁洋作品《柏拉图的立方体》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通过物体运动探讨能量如何塑造秩序、建构规律也体现在了王梓全《瞬息,呼吸的存储器》中。艺术家通过编写小型飞行器的程序,带动能量的循环,复刻了一个具有仪式感的存储自然能量的场域。
王梓全作品《瞬息,呼吸的存储器》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徐累的《世界的重屏》是一件对时空展开想象的作品。作品以五代名作《重屏会棋图》为灵感,将大幅工笔画结合现场装置以及古代文物组成一体,似乎在阐述,时间在空间的交汇中会因变量的存在而产生不同的相遇。当我们用一个更高的视角审视人类的各种文明时,会发现,规律是偶然的,继而文明也是可以折叠的。
徐累 《世界的重屏》 220 × 300 cm,绢本,2021-2022 (画心)
徐累 《世界的重屏》 220 × 300 cm,绢本,2021-2022(局部)
徐渠为展览委托定制的大型装置《触碰》,通过一对机械臂上的现代行星影像,隐喻了上帝创造亚当的时刻,将人类对于宇宙的好奇引向一种知性深处,同时在他的绘画《尘埃》中,又在从太空对地球的回望中,将向外的目光反射回观察的主体。
徐渠作品《触碰》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徐渠作品《尘埃》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刘玗作品《假使叙述是一场洪水》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刘月作品《起源》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何翔宇、仇晓飞、郝量、陈飞、王光乐等关注精微个体的艺术家作品则着重传达理性人文精神的均衡,平复的更像是对生命个体存在经验的批注。
何翔宇作品《Mia》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陈飞作品《超自然》与《小周末》(从左至右) 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仇晓飞作品《穹顶》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郝量作品《套数·秋思—晨昏》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王光乐作品《红磷》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沈心怡作品《洋葱大师》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胡晓媛作品《石疑|再见,永恒 四》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虽然路径不同,但这两种倾向均在依据现实世界人生经验的同时,直接刺探着宇宙生成的冥渺幽微。这种追求,不禁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文人对无限时空的认识过程:宇宙中始终存在一种不可见的动力,是一切可见的实体万物的推动者。而对宇宙星空的认识,也逐渐随着文明的演进由敬畏转化为一种对待生命的态度。从中国传统艺术与当代艺术的互文关系中,似乎也可以看到这种共同的理想:无论是在表达普遍现象,还是个体经验,都拥有着类似且连续的内在逻辑,即通过时间与空间的勘破,探讨文明与生命的意义。
这个展览所呈现的,也许不能完全用“中国当代艺术叙事新篇”来概括,但却是一个在当下,用另一种视角看待当代艺术家的创作,以及艺术史书写的角度。
陈哲作品《夜空中的最后一程》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童文敏作品《温度》于“星象魔法”展览现场 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策展人 孙冬冬 (摄影:沈宸)
通过这个展览,我们将看到中国当代艺术哪种新的叙事方法?
我最近几年一直关注如何在一个文明的视角中阐述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些内在逻辑。虽然这几年我一直在关注,但却是一个刚刚开始的工作。这些内在逻辑与中国传统的思想相关,但这种传统思想如何在当代社会变成所谓的具有活力的话语,我认为不止是策展人的工作,更多的要看艺术家如何理解和表达,这是一个需要合力共同完成的事情。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你所关注的这个问题与展览主题“星象魔法”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性?“星象魔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文学和科幻一类的东西。
从最早的巫术时代到宗教时代再到科学时代,人类对于天体观测穿越了三个时代。实际上,无论是最早的占星术,还是后来的现代天文学,观测的对象一直没有变化,但是对于对象的解读、理解和认知是在不断变化的,造成这种变化的是内在文明的变化。“星象魔法”包含了文明的视角,其中既有传统文明视角、古典文明视角,也有现代文明的视角。在这个展览中,我更多地是把这几者之间内在的关联性上升到人类文明的总体性视角来看待。
以这种内在关联性为线索展开讨论,与之前中国当代艺术史的研究角度和探讨的问题会有不同吗?
可能会有一点不一样的角度。之前中国当代艺术的叙述更多地关注于不断变化的现代性经验如何与艺术形成一种对应关系,但是忽略了艺术之间的内在联系性。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这种内在的关联性在不同艺术家的创作和表达里存在共通性吗?以历史眼光来看,这种关联性是否具有连续性?
我认为更多的是来自于艺术家对于上一代经验的反思。之前的艺术作品、艺术叙事过分地追求中国现代化之后的一系列历史变化、社会变化,并将此设定为一个终极的叙事目标。
举个例子,在2008年之前,大家认为全球化就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终极目标,似乎所有的问题到了全球化之后,都会迎刃而解。但现在再看,全球化并不是一个目的,更多的可能只是一种方法。中国社会与全球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但如果我们一直追寻着这种改变,反而会变成了一种应激反应,会觉得外部环境变了,主体就会跟着变。如果一直强调这种变化,就会缺乏叙事的连续性。历史的叙事是要有连续性的,艺术家的实践同样也要有连续性,我们不能总是以一种断裂的方式来呈现。所以,断裂和连续之间的辩证关系是我最近几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就这次参展的艺术家而言,他们对于你所说的“内在连续性”的认知,是主动、自觉的,还是处于朦胧或无意识的状态?
绝大多数艺术家都在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这种连续性与外部世界的变化息息相关。在以前,我们通常认为未来是有明确目标的,但现在通过自身的经验,会感觉当下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不确定”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在历史中寻找可供参照的未来方向,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时代进行反思和回溯,会具有更大的现实意义。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从这个展览的作品中看,提到的不仅仅是艺术家在艺术范围内的工作,还涉及到了科幻写作、天文学、物理学、心理学、历史学、文学等学科。你觉得,艺术家需要以及会拥有更多元学术背景的身份吗?
在当代艺术领域中,艺术家拥有跨学科的知识并不是一个罕见的现象。当代艺术的一个内在逻辑就是要跨学科,但重要的不是跨学科,而是什么决定了你所创作的是艺术。在我看来,艺术更多的是建立一个形式结构或形式秩序,艺术家的工作是如何把各个领域、学科的知识转化为这种形式。艺术家在面对具体作品创作时,会主动学习与这件作品主题相关学科的具体知识,但这些知识必须是要与作品紧密联系的。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觉得当代艺术这个概念是不是比之前我们所认知的范围要扩大了?
哲学家出身做艺术家,心理学家出身做艺术家的情况也有,从他们的学科出发进行艺术创作,从艺术本质来说,可能还是要回到一种形式建构的工作中。我觉得艺术不分是与不是,但是分准确与不准确,分好与不好,这比是与不是更重要。
从策展人和评论家的角度来看,在全球化和科技倍速发展的当下及未来,在研究视野和工作方法上,会有哪些方面的改变吗?
我一直在关注与科技相关的艺术实践,从艺术的角度看待这些新的媒介和技术是如何进入艺术世界的。在我的研究方向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核心问题,即一方面我们看到了新的技术对于边界的扩展和突破,尤其是在实践工具层面;另一方面也需要看到科技如何与我们的心灵和精神世界建立联系。我更关注后者,在我看来,前者是显性的关系,后者是隐性的关系,需要去观察、挖掘和阐释。
在当下的环境中,也许更多地需要去关注人在这个世界中的具体位置。无论是科技还是艺术,都有人工性的那一面,而人工性的那一面反映的是关于人的故事。
“星象魔法”展览现场,南京金鹰美术馆,2023.3.10-6.25
关于人与科技的问题,近几年很多艺术家通过作品的形式进行过探讨。你觉得这是被三年疫情所催化出来的,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还是说这个问题一直都在,只是大家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和讨论它?
这个问题一直都在,在工业时代就已经开始讨论人和机器的关系。所有的工具一旦超越了人的控制之后,人就会在这种关系中被异化,从原来的主人,变成媒介或者是工具的奴隶,人类对于这种关系一直抱有警惕。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时代,大家也都在反复讨论这个问题。严格意义上讲,人是一个空洞,是一个向死而生的生命体。不同于其他生物,人知道死亡是什么,所以会反复确认自我在这个世界中到底具有什么意义。我们在反复讨论技术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讨论人在这个世界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以及人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在我看来,这都是在建立某种秩序和意义。同样的,艺术家的工作也是在建立秩序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