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现代抽象艺术的特定发展背景
当俄尔浦斯弹奏出的奇妙音乐推翻了事物原有的秩序使世界失去平衡时,他惹了众神。众神使他失去了可爱的欧律狄克,又使他的身体被迈那斯撕成两片…
这个希腊神话故事是对20世纪生活和艺术的警醒。20世纪是一个比任何时期都更强烈地触及了世界的秘密的时代,人类的自大倾向不断向极限发出挑战;两次世界大战,核军备竞赛,性解放和技术进步将人类带到一个危险的边缘,这是一个被全球性污染,艾滋及工业化的种种负面效应围困的边缘。人类是否还能保持同自然的联系?人类还能够继续向谁挑战?我们的艺术对人类未来的生存还能否起到积极的作用?
现代艺术表面看是过去传统的终结,实际上是一个神的死亡,即某种能给人们消除疑虑带来安慰,产生坚定信念的东西的死亡。抽象艺术是在极其躁动不安的背景下诞生的,其激越狂躁的感官性浓缩了这个时代潜在的压力和恐惧以及逃逸的挣扎,显现出未来生活中令人惊愕的征兆。它曾经强烈地震撼着这个世界, 次次把人们从各种传统规范中解放出来,那样有力的改变着我们的感受方式和审美理念,然而如今,这股被解放的力量在日益分化,显得脆弱无力了,它是在紧张的一连串的新生与覆灭中推移过来的。在世纪末的危机和恐慌中,我们应该停下忙乱的脚步,回顾一下抽象艺术的进程,清醒地思考一下它的合理性以及种种导致其趋向脆弱的原因。
抽象艺术是工业化进程的压逼与画家追求绘画纯粹性的双重产物,人们的目光从关注外在事物的形态转向剖示自我的内心世界(或者说西方走完了探索外部世界的过程),虽然其本意是要获得对内在客观世界的认知,但又始终因为与工业化进程同步而受其制约存在的矛盾;工业化破坏了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扭转并了人类的艺术观念,它所造成的非艺术与非自然倾向,却一步步瓦解了抽象艺术的原动力和锐进的方向。
这一切问题的解决,并非在不久的将来找到缓解和扼制的方法就万事大吉(5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的抽象艺术就是一个不断再生,不断扩张,不断调整,不断补救的过程,其结果事与愿违)。要从根本上摆脱困境,必须解决根本性矛盾,才能进入良性循环。具体说就是重新确立一个新的自我保护与自我拯救的信念,建立客观的自然观念。抽象艺术有责任从个体的,自发的,偏狭的表现中摆脱出来,而从宏观的自然的角度探索和把握存在,恢复艺术创造对人类社会的义务。
二、抽象表现艺术的自身缺陷
本世纪初,随着人们对临摹自然外形观念的厌倦,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率先踏上抽象这条陌生的道路,他们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探索了主体情感的抽象化和外在秩序的抽象化,开创了冷热思维两条路线,以全新的造型理论点燃了一种通过直接自发的绘画动作来抒发自我的强烈渴望。
40年代,抽象艺术迅猛发展,它强调内在自由个性的作用和表现强烈的能使形状土崩瓦解的情感的权利,进一步横扫着传统艺术准则。50年代发生的真正的,不是绘画本身而是绘画的行动,这种行动使被压迫的情感通过具有破坏性爆炸力的繁乱笔触疯狂的进发出来,这些绘画特征成为抽象艺术的标志。抽象表现主义摧毁了早期形式
探索的陈规戒律,通过展示坚实而又有着种种缺陷的人类图象,开始了自我界定与总结的时期。而60年代的自我批评则把抽象艺术带入一个衰弱的境地。在其直率与单调中,另一方面,一些相反的运动分解吸收了抽象艺术的理论成果,大大削弱了抽象画自身的力量,使其发生剧烈的动摇。70年代是技术占绝对优势的经济发展的时代,各类艺术都体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趋势,在流行文化和具象艺术复苏的情况下,抽象艺术的内在驱动力已经绵薄,虽然成长于40至50年代的老将仍固守当年的信念与强劲的姿态,并结出他们一生追求的硕果,但整个抽象艺术阵营已不具备开拓性的新生力量。
其原因在于这短短的发展进程中,抽象艺术失掉了许多重要的东西。首先,它自身固有的非此即彼性,即对抽象界定的偏执,使其日趋主观和绝对化,它反对任何折中的倾向。甚至完全排除自然形态,从而失掉了自古以来艺术家与自然的内在诗意化的联系,失掉了造型言语的丰富源泉。由于缺乏自我批判中的还原力,致使解释自然本质的内趋力丧失。令视觉语言贫乏虚无,另外,抽象的理念越来越不明确。其动因由沉思变成喧嚣。而实践成果也被形式分化并引起根本转变,视觉研究转化为几何色彩学,作为战斗和体验行为的行动绘画转化为行动艺术,极简和硬边转化为矫饰虚无主义,抽象抒情性则完全被世俗功利化,绘画样式骤然退化,形式语言日渐干枯,而产生于我们想象中富有诗意与魔力的意象符号也失去了精神的光芒。其反对具象的理由越来越不充足,在对原有的秩序破坏后,并没能重建起经得住考验的新秩序,而是最终导致了实用性与纯粹性的分离,绝对性与客观性的分离,观念与技巧的分离,然而,最重要的是精神力量的丧失与自然和谐关系的丧失,抽象艺术已失去了早期的性和探索世界本质的雄心,令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困难重重。
三、重返自然通往无限的道路
我们必须明白,艺术家就是在这个世界被粉碎后再把它重新聚合起来的人。抽象艺术的发展进程是不断粉碎传统审美规范的进程,现在,我们必须做的工作是重建一种新的艺术规范来抚平工业化的伤痛,清整混乱无序的形式语言,恢复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信心,影响未来的生存方式。毫无疑问,未来的艺术要求我们找到处理被解放了的无意识的方式,并通过艺术的抚慰自由地寻找自己返回现实的道路,像许多早期抽象艺术家所做的那样,返回自然,通往无限,这是抽象艺术摆脱衰微的唯一选择。在这条道路上,老一辈艺术家提供了宝贵的精神探索,无论是蒙德里安对存在于母题中宇宙结构的揭示,还是康定斯基对几何象征内涵的探讨;无论是波洛克对于纵深空间压缩后的平面处理技巧,还是艾伯斯对于知觉与心理学的色彩理论贡献;无论是塔皮埃斯以对物体的触觉方式唤醒人类直面人类生存中最深层问题的棒喝,还是罗斯科运用浮动的色块形式对空间连续性的研究;无论是克利的东方化思维和对重建各种造型元素的专注,还是赵无极对自由的浪漫空间的开示其间都潜藏着背后的道路,实证了通向自然无限性的种种尝试和可能,这些宝贵的因素应该被深入研究,并随着新的艺术观的确立,转化为真正意义上的驱动力,使抽象因素获得重建新规范的力量。
恢复客观自然的创造精神是艺术趋向进步的标志,它对于抽象艺术具有深切而紧迫的现实意义。抽象艺术只有超越了自身有的局限性,主观性和极端性,去除非人格化和非自然的工业化禁锢,才能上升到一个尊重理性崇尚自然的新的认识阶段,成为同古典艺术,浪漫艺术和各种艺术形式一样的,探讨世界本质揭示自然真义的完美形式语言,从而使我们的瞬间感受和神圣情感得以永存。
如果抽象艺术的衰微被看作是人挑战艺术法则和自然法则的结果,我们是否应该清醒把握历史的发展脉络,以求在各方面都做出积极的调整呢?我们是否应该在社会形态、道德领域和生存意志方面都重建一种合乎自然的发展策略,使人类文明朝着更人性,更自由,更和谐的方向拓展呢?
如果经过我们这一代人的手塑造和重建的艺术规范能够有力量影响未来社会的发展,影响我们的生存方式,使人类不再挑战极限,完全实现于自然协调的平行关系,或许一切都会发生深刻的转变,使我们安然度过日前所处的危机时刻,或许,俄耳浦斯也不会遭到诸神的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