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运甫先生三幅绘画作品赏析

袁运甫先生(1933-2017)父亲袁运甫的三幅绘画作品解析袁加今年秋天,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展出的“光华——袁运甫艺术之美”,引起了观众的强烈反响。特别是父亲的一批西画作品,其色彩之惊艳、亮丽,让 袁运甫先生(1933-2017) 父亲袁运甫的三幅绘画作品解析 袁加 今年秋天,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展出的“光华——袁运甫艺术之美”,引起了观众的强烈反响。 特别是父亲的一批西画作品,其色彩之惊艳、亮丽,让我们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恨不得要钻进画中的历史岁月里去看个究竟,去找寻那画中的“光华”,竟是来自何方?带着这样的问题,我也和大家一样寻着父亲的脚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塑造出今天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袁运甫先生。 展览现场 ▽ 父亲是新中国第一批艺术本科毕业生。他在1949年考入杭州国立艺专,1953年初随院系调整转入中央美术学院学习,并于1954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毕业。 当时的实用美术系和纯绘画系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据那一代老艺术家们回忆,当时绘画系中的大量学习时间,都在忙于为社会需要而创作年画、宣传画。著名画家靳尚谊先生曾回忆,他一直到毕业时才画过一张油画。而真正学习油画艺术,是从“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开始的。可见那时学院对绘画专业训练并不够系统。 但那时的实用美术专业,倒是别有一番景象。当时实用美术系的大部分教员都是从杭州国立艺专调过来的,如庞薰琹、雷圭元等先生。另外,还有从上海来的张光宇,以及从延安来的张仃先生。 教师来源的复杂构成,决定了艺术教育多样性的局面。在这批教师中,张仃先生的艺术观最具社会性,他曾参与和组织了许多国家艺术形象的设计工作。而且,张先生强烈推崇和重视传统民间艺术,这一点又和张光宇先生的想法高度契合。但光宇先生的主要生活经历来自于大上海,从三十年代他就开始从事出版印刷业,这与今天从事时髦的IT业颇为相似。现代都市文明的陶冶造就了他自由、自信、进取的当代意识。 二张并没有接受过现代艺术教育,他们对艺术的认知和理想均来自于社会经验和自我修养。这让他们的艺术实践更洒脱和自由自在。与他们的成长背景大相径庭的要数曾留学法国的庞薰琹和雷圭元先生。他们受到现代文明社会的系统教育,深切了解中国社会与西方现代化社会的距离与差距。他们力图用西方经验系统性地改革中国艺术教育,进而让艺术成为改造中国的一个途径,这是典型的学者思维。 《北京春节厂甸庙会》1961年纸本 水粉44×60cm 这样一批既有社会经验,又有文化理想的教师团队,当时却并不在中央美院的主流艺术系统中。这是因为实用艺术表象的非意识形态性质,已自然被处于边缘化的位置。 终于在1956年,实用美术系从中央美院的肌体中被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客观上却成就了中国现代艺术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由此不难看出父亲袁运甫的知识结构与新中国初期的艺术教育内容存有不小的差异。父亲从艺起始,便是在这一环境和舞台上展开的。 《古陶神韵》1962年布面 油画52×72cm ▽ 父亲袁运甫曾在南北三所中国最好的艺术学院里学习和工作,他所接受的艺术资源较丰富多彩,从传统到现代,从民间到宫廷,从中国到世界,可谓精彩纷呈。这奠定了他有容乃大的思想基础。 另外,父亲所处时代的核心艺术问题,就是对于中国传统艺术的现代性改造。在这一点上,他面对着几种大的思路。 第一个思路是用西方艺术史观来改造中国传统艺术。这一学术观点借助的成功很快变为正统的主流。它将西方古典艺术积极介入社会生活的传统发扬光大,并从历史画、宗教画、圣像画、风俗画的发展序列中推出现实主义,以至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当极左横行的“”时期,又演变为主题先行,红光亮三突出的极端思想,形成艺术上的原教旨激进。 《出海前(一)》1978年纸本 水粉54×53cm 第二个思路是以西方现代艺术为参照系而形成的艺术价值普遍规律说。这一思想的基本出发点,是对于文明进化论的高度认同。特别是工业以降,机器文明对于个人独立意识的弘扬,带来物质文明史无前例繁荣的同时,文化艺术客观上得到了空前发展。随之而来的西方文化中心论及文化殖民现象,反而成为文明先进性的有力证明。中国艺术要循着西方的发展轨迹前行,是这一思路的基本观点。 《佛像与门画》 1959年纸本 水粉109×77cm 第三个思路是因为巨大的传统思维惯性而形成的民族主义艺术。这些以传统文化为旗号的主张,严重地脱离现实世界的基本形态。他们以古人为模本,不惜把一个鲜活的艺术现实变成被膜拜的文化遗产。以至将水墨绘画,沉溺在纯形式的笔墨游戏和情趣意淫的风尚当中。 面对这三种革“传统艺术”命的思想方向,和许多优秀的艺术家们一样,父亲的绘画思想也曾起伏变化,最终他让我们见识到了作为一位艺术大师的卓尔不同。我想用以下三幅画来谈谈父亲艺术思考的演进。 ▽ 《平湖秋月》 1962年 《平湖秋月》1962年纸本 水粉44 × 60cm 平湖秋月是杭州国立艺专旧址所在地。父亲对此地十分熟悉。这里是他学艺的起始,也是他青春浪漫记忆的源头。父亲在艺术道路上遇到的第一批重要的老师都在这里,如:林风眠、吴大羽、倪贻德、关良、庞薰琹、黄宾虹、潘天寿、朱金楼、彦涵先生等。 这些老师中大部分都偏爱现代艺术的思维价值观,这对他的成长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他在艺术上所具有的现代意识,是从对于印象主义艺术的研究开始的。父亲自大学毕业到1962年间,中国社会历经运动的风风雨雨。意识形态领域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警惕,甚至波及到了对印象主义艺术的看法。印象主义强调个体感官的经验与表达,被主流艺术界斥为异类。 《平湖秋月》(局部) 60年代初,经历了痛苦的“经济困难”,意识形态的纷争似乎有所松动。也正在这个时期,父亲不声不响到各地包括苏杭、贵州和京郊,画了大批作品。其中就有这幅颇具印象主义大师莫奈风范的《平湖秋月》,当时他29岁。那时对于印象主义的研究和实践,意味着对于威权思想的叛离。 《平湖秋月》(局部) 印象派绘画有几层意义是非常具有现代性精神的。首先它尊重科学,它以现代光学为基础,从艺术的角度重新发现自然的美妙。另外,印象主义绘画特别强调个人性的主观表达。艺术是以艺术家自己的意志去体察世界而不再臣服于权威订立的视角。再有,印象主义绘画是社会普通生活的真实呈现,艺术开始远离“真理”故事的束缚。这些时代特点,是现代新思想的象征。仅此,我们就不难发现为什么在那个思想僵化的年代里,竟然容纳不下一个现代化初期的文化现象。 《平湖秋月》(局部) 《平湖秋月》的创作,代表着父亲当时对于印象主义绘画的热忱与理解。他如此执着的艺术追求在那个岁月中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他的这批作品还给我们以其他联想。通过他灿烂的光感和的笔法,我们不仅看到的一个早熟艺术家老道的笔触和畅快淋漓的绘画技术,还似乎隐约感受到,在数百年以文人水墨画为主流的历史长河中,色彩力量的重生和涌动。 ▽ 《喜事》 1973年 《喜事》1973年纸本 水粉44 × 54cm 在生活中,这时的他和周边许多知识分子一道,进入最落魄的年代。工艺美院全部停课,教师们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劳动改造。从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教员们,干起了种地、养鸡、拉车的粗活儿。在监管的管理松懈下来后,老师们得以有限的自由,可以半公开地在村子周边画画儿了。 近四十岁的父亲精力无人能及,他在一年里画了近百幅作品。这些作品从田间到山林,从院里到村口,从集市到场院,生动细微,妙趣幽默,在灰暗的生活中画出了一片灿烂明净的心灵天堂。在《喜事》中,父亲将简陋的房子、院子、土墙稍许弱化,突出描绘了挂在院子里凝结着喜庆、祝福和希望的“被面”,并施以浓重、强烈的色彩。 他在整体构图和中不失细节的刻画,我们在他的画面中看到弯弯曲曲的梯子,一辆轮轴上套上彩环的自行车,房间阴影里晃动的人影........等等。生活的情真意切跃然纸上。好像正因为生活的无聊和贫瘠,绘画激发出他对生命和阳光的无限遐想。 这种真实生活与艺术理想之间的反差,让我们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按照流行于今“艺术是社会生活的直接反映”的看法,基本无法解释父亲在苦难中怎么会生产出这么充满热情和阳光灿烂的绘画来! 《喜事》(局部) 也许在美术史上,我们在梵高的绘画中也能发现这一反差。在生活的焦虑、苦闷和无奈中,艺术成为画家更为理想的去处。他们将自己的才华、想象力和全部投入到艺术的世界中去。他们融化在自己的理想中,成就了一种审美的极致,形成了他们特殊的个性绘画风格。 父亲在《喜事》中所反映出来的绘画面貌,在精神上已然摆脱了印象主义绘画风格的笼罩。父亲在70年代初起始的这批绘画,是他确立个人绘画风格的重要作品,亦是二十世纪中国绘画具有特殊色彩审美语言的经典之作。这批绘画反映出我们近百年来向西方艺术靠拢为主流的绘画实践,开始具有了从自我的生活里自觉发现新色彩规律的可能性。这是中国绘画现代性觉悟的表征。 ▽ 《荣成渔村》 1977年 《荣成渔村》1977年纸本 水粉54.5 × 55cm 在熟练地驾驭色彩,运用灰调子和线条在绘画中的表现方面,父亲是当之无愧的大师。但在《荣成渔村》中,我们发现他又有新的追求。这就是对绘画平面性与空间感的探索。 “平面性”是现代绘画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西方现实主义绘画之后的几乎所有艺术流派中得到证明。尽管在近百年的西方现代绘画进程中,艺术的表征越来越趋向平面化追求,直至五、六十年代的色域绘画(Color-field painting)而走向极端。但平面化的意识却不是西方艺术的专利。对中国艺术来说,近的如民间版画,远至隋唐壁画,无不凸显出中国艺术对绘画平面性表达的偏爱。 父亲深受西方现代绘画和中国传统艺术的双重影响,对于绘画平面性的表现自然不陌生。他很自然的将这几种不同的资源智慧地融合在一起,创造性地呈现了一个新的绘画面貌。在《荣成渔村》中,有阳光的烂漫,有色域的华美,有结构的张力,有笔触的淋漓,有生活的真情。 《荣成渔村》(局部) 以《荣成渔村》为代表的这一个时期的绘画,表现出父亲在当时非常特殊的绘画思考。他对于新事物的敏感和对于历史遗产的有力把控,使得这位江南才子在创造性的写意中成就了一个特殊的高度。 这一高度意味着一个身居前现代社会的人,开始从周遭世界和历史中自觉获取经验,去拥有独立意志和自由绘画实践的努力。这在中国现代绘画的历史进程中,发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预示着中国艺术自我意识的复兴和现代精神的崛起。 ▽ 从《平湖秋月》到《喜事》,再到《荣成渔村》,记录了一个艺术家思想历程的真实演进。在社会变革的疾风暴雨中,的确有这样的生命在默默地付出,在寂寞中真诚的面对一个个具体的绘画问题,通过大量的实践来推进时代审美认知的进步,从而积淀了艺术史上一层层的新高度。 2018年11月18日于望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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