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 吴作人 作
《绍兴社戏》 李可染 作
京城11月的中国美术馆热闹非凡。作为具有特殊意义的中国画,其文化艺术色彩非但没有受到丝毫削弱,反而在不同时期都能引发全社会的热烈反响,足以说明中国绘画艺术的独特魅力。
难得一见的画家本心
画画儿不难,能够把画儿画好又能画出本心不易。
从艺术本身的角度去赏析,此次中国美术馆典藏精品特展中可圈可点的画作实属不少,其中给人感受颇涤的就是画无造作——从齐白石、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吴作人、李可染、傅抱石等一一看过来,无论整纸册页还是尺画寸墨,皆为史上一瞬、自然一得、世间一态,亦可见画家百般心思。以牧童而论,虽然是齐白石与李可染所画最轻松的题材之一,但又能一眼区分,相对于李可染笔下牧童的怡然自得、静多动少,齐白石画中的牧童显得更为活泼有趣,如其在92岁时画赠老舍与胡絜青的《小放牛》,细节的生动将老人画心的本真显露无遗:一根长长的线条凭空放飞起一只传统的纸风筝,随着画面的极度拉长,使得中国画留白空而有趣,低头再看那小小牧童,却独自仰靠在老牛背上玩得不亦乐乎,忘了时间,忘了自我。
徐悲鸿创作于1942年的《战马》,至今坚守在当年的那一纸白宣之上,由于多了画家本心入墨,虽然只是单匹孤骏,仍存战马雄姿:似闻号角鸣,蹄动欲冲锋。画不陌生,马还是徐悲鸿的马,笔墨还是中国画的笔墨,再看再思,心中突发出一种砥砺自我的奋斗精神。以往论徐悲鸿画马,离不开中西结合这四个字,其实不然,所谓“中西结合”何来,是笔墨色彩的结合还是构图意识的结合,是“中”结合“西”还是“西”结合“中”?我始终认为,说不清楚的就不要再说下去了,更不能因为徐悲鸿画过油画再画国画就简单地冠以中西结合之说,曲解画家在创作上一笔求破、一墨求新、一象独立的初心本意。
同一画家的油画和国画作品同厅并展,成为本次大展的一大亮点,其中展出最多的当属刘海粟和吴冠中。与吴冠中细笔写虚、抽象写实不同,刘海粟的绘画行笔往往颠倒中西,完全不顾绘画材料的差异,简单说就是用油彩代替彩墨,在油画布上画出国画的感觉和风韵,以至于远观《花卉》《花树》时很容易误看为国画。艺术的魅力不仅源于画家审美意识的不断更新,还得益于形象本身的生命意义与艺术再生性,吴冠中的油画《弃舟》完美地体现了这一点:残水枯草间,一艘曾经的渔人之家如同荒野草庐搁浅在几近干涸的滩涂上,原本孤寂无邻,却因浓艳若霞的红土,竟使得整个画面洋溢起一种异常温暖的气息,令人心动不已。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那就改变生存环境,由此欣赏构图依稀近似的《野草》,遐想中,看鲁迅斜仰于草莽间的头颅和闭目深思的双眼,陡然发现,他那斑驳杂乱的黑丝白发才是
那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烧不尽的“野草”,凝眸再看,整幅画面又似岁月大写意,如梦如幻……如果吴冠中先生还在,我很想告诉他我的观展感受:你用中国画意识改变了西方油画审美观,真好!
难得一见的小品大作
小品不小,大家才大。
一直以来,名家册页常常挤占拍场巅峰一席,2011年傅抱石所绘诗意八开册页以2.3亿元成交;2009年,齐白石花鸟工虫十三开册页以9250万元成交……毫无意外,傅抱石与齐白石的册页小品再次成为此次中国美术馆典藏精品特展上备受关注的焦点,其中又以傅抱石将历史与神话融创成国画新传的八开人物画为重。当年,我曾在中国美术馆见过傅抱石题赠郭沫若的长卷巨制《丽人行》真迹,如今再看这套人物画,汇集楚辞《九歌》中的篇名人物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其造像高不过尺却毫无微缩之感,久观,恍觉神灵间的深深眷恋和所求未遂的伤感之情将画幅无限放大,还原出远古那一片天地云水,还有那一番永难忘怀的种种过往。画无真情难造人,难得的还有造像、造情、造境外,傅抱石于每一开画上留下的长长题跋,字画同册,弥足珍贵。
同样是尺画大景的还有李可染《绍兴社戏》,不算山前戏台上的演员和水面上载客看戏的近30条木船,光是仰脖抬头的村民就远超百人,有看得一动不动,有听得如醉如痴,有心问戏,却又从彼此脸上看不清楚谁是谁,只知道周围都是追戏而来的百姓乡亲……如此看似写实,实则写意的小画大用心,将世人目光引向妙如大戏的现实生活,难怪画前感叹连声,谁看谁都说想不到。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吴冠中笔下的国画小幅《岳飞的兵》,相对于李可染不吝笔墨写社戏,这幅作品仅有一尊线条勾画出来的古怪形象,居中而立,远看像人又像俑,近观像俑又像人,如果不是画家题诗所言“岳家石俑,是兵是将,岁月朦胧失真貌”,很难联想到这位仅凭点线和色块示人的画中影像居然还有这么一重历史身份。知之再看,顿觉妙趣横生,谁说岳飞的兵不能走进吴冠中的笔下,谁说岳家军不能完全自我一把!生活造化艺术,
艺术演绎生活,只不过吴冠中在创作的路上走得更自我更个性化一点,才会将小品画出大趣味来。
难得一见的鉴赏范本
为促进书画收藏与鉴赏而亮出众多久藏不露的范本真迹,也是中国美术馆典藏精品特展所凸显出的文化责任感。
从鉴赏角度看,取材于词意的《万山红遍》是首选之一。李可染一生画了7幅同题不同构图的《万山红遍》,其中3幅为中国美术馆、中国画院和荣宝斋珍藏,一幅留存家属手中,其余3幅分别被海内外藏家掌握,如此一来,能够面对面观摩的机会自然少之又少。类似《万山红遍》这样难得一见的过亿名作从何欣赏?我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一是画家创作的文化底蕴和开拓创新的思想境界,一是在领悟画意中享受艺术带来的好心情。
如果从齐白石和傅抱石两“石”之间选出一个作为深入探究的欣赏对象,我更倾向于后者。齐白石的花卉草虫多来自现实生活与生命的真实,而傅抱石的人物作品往往取材于历史文化层面,即使同画山水,其中的人物也多古今之分,加之流传的数量对比,难得一见的“傅抱石”更容易吸引现场观众的眼睛。《兰亭图》是傅抱石的代表性创作题材,相比历代画家所画兰亭,格外讲究集雅之美之气之势,整体结构浑然一体,远观人在画山间,近看山在群贤中,文人雅士再多不觉画面有丝毫拥挤,树木再密不觉笔墨有半点散乱,使人在由
衷感叹兰亭千古一序的同时,对于傅抱石一笔开境的大自在亦欣赏不已:山无古今,岁有春秋,向之何殇咏!
从收藏的角度看,本次馆藏同一画家作品的集中展出,对于艺术品市场的辨真识伪给出了绝对真实可靠的范本,而全部展品允许自由拍照的新举措,必然成为普及艺术真品的一大助力,对泛滥已久的名家假画、假画册、假画展等种种造假行为也会形成一定的遏制。只是不知道至今已经在吴作人的油画《齐白石》里正襟危坐了63年的那位老人,得知身后造假自己画的人那么多,又造得那么假,会不会气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