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元艺术史科学与艺术的相遇

信息时代的来临让艺术与科技的结合愈发紧密:艺术创作因科技手段的介入更加多元,展陈方式也更加开放和立体;一些传统意义上非艺术门类的作品也被纳入艺术范畴,甚至一些人也因此而获得多重的身份,电脑前的程序员摇身一变就可能成为美术馆里的光电新媒体艺术家。正如法国作家福楼拜在19世纪60年代所言:“艺术越来越科技化,科技越来越艺术化,两者在山麓分手,有朝一日,将于山顶重逢。”但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艺术与科技融合的不断深入,两者的边界也在日益消融,越来越多的科技产品进入美术馆并冠以艺术之名,真假难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艺术创作中科技本应作为手段的职能意义。不可否认,艺术创作因科技的介入而大有可为,但对于度的把控却变成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因此,本期时评特邀请相关专家以“艺术与科技,谁是发令者?”为主题,在艺术领域,围绕艺术与科技究竟有无边界,以及在未来发展的可能等问题展开讨论。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艺术和科学这两个领域被认为是独立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但这两个领域的关系并不总是如此。从欧洲的亚里士多德到中国的谢赫,许多古代的理论家都在对人类自然属性理解的基础上,建立了欣赏艺术的品位。在亚里士多德的情绪反应理论和谢赫的“画论六法”中我们都已经看到他们对“精神移情”的认识,那就说明,即使是如此早期的理论家,都已经对现代神经科学的成果有了敏锐的预期。在这里我将探讨与科学技术相关的内容,比如“神经可塑性”“神经奖励”和“神经镜像”的理论,我相信这些都能改变我们对艺术家思维的理解。

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艺术家和非艺术家在绘制一幅肖像画时大脑的活动通过扫描进行对比。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两组扫描图像中反而是非艺术家的大脑后部视觉皮层活动更为强烈,而非是艺术家的。原因很简单,在我们人类的大脑中,来自眼睛的信息必然会把视神经接收的信息传递到视觉皮层,在那里,这些信息被处理并分发到可能需要它的地方,而这些需求点,则是由大脑中存在的以前的经验所决定的。这位非艺术家的大脑几乎没有相关的经验,但是艺术家却不同,因为他已经聚精会神地看了许多次这样的图像,从视觉中得到的信息被立即发送到其他处理神经资源的区域。这两人之间的大脑活动因其过去经历不同而产生差异。当艺术家创作时,他利用之前艺术活动所带来的记忆资源便可下笔,与此相反,非艺术家必须从头开始构建他们笔下的画。这不是我们可以通过询问相关的人或观察他们而得出的结论,正是因为科学的发展,我们才逐渐发现其中的奥秘。

那么,这个奥秘对于理解艺术的力量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的神经资源并非像我们所熟知的那样在一生当中一成不变,而且我们大脑的“可塑性”程度都是由我们的经历所决定的。我们所想所行都在使用特定的神经网络,而使用这些特定的神经网络次数越多,它们的能力越强。

神经元对艺术的重要之处,还显示在另一种神经科学的秘密机制中——神经化学奖励,这种机制通常与大脑的奖励中心(伏隔核)的多巴胺释放有关。大脑的长期进化致使我们在看到愉悦或与己有益的东西时,大脑会分泌多巴胺进行奖励。这种多巴胺的分泌在不同情形下都会出现,比如我们看到美貌佳人之时,抑或本土景观、故乡或者相熟的家具工具等,这些都会触发多巴胺的分泌。我们之所以会愿意多看几眼法拉利即是这个原因,这样的观看增强了我们的愉悦感。这种神经奖励机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影响我们对艺术的审美力量的。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想要了解一种特定类型艺术的力量,我们必须了解导致它出现的特殊经历。如果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特定的个体倾向于某一特定的形式时,我们就必须知道他们所观察到的频率和强度,才能了解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已经嵌入神经,造就个人的艺术审美。

在这个主题之下,我必须把阐述大脑运作的规律作为前提。大脑运作是人类基因遗传的一部分,因此它们具有有效的普适性。我们可以考察世界上任何一个类别的艺术来说明中间的相关联关系。首先,把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两座城市作为例子。在艺术史家瓦萨里的理论里,我们知道了艺术风格具备不同特征:佛罗伦萨艺术以“线条”闻名,而威尼斯艺术则以“色彩”闻名。现在我们用科学的方式来解释这一现象。佛罗伦萨的地理特征四面环山,当地人对于这些与岩石有关的艺术品颇为熟悉,他们对石制品的审美惯性也逐渐嵌入脑神经中,这种因多次接触而获得的神经奖励促使他们更偏爱线性边界和角型。另一方面,威尼斯当地人则通过独有的水文条件获得神经奖励。在威尼斯的地理环境中,主要元素是水。在城市中无处不在的水流淌在城中的运河,水倒映出了天空和云彩的颜色,以及红砖和抛光过的色彩、各色的大理石组成的建筑倒影浮于水上,目光所及之处的各种颜色均影响着当地人神经网络的形成。反复多次之后,这些最初出现在他们视网膜中的图像逐渐转换成体验而最终得到强化。暴露在水中的倒影如同一枚滚动的弹珠一般触发了威尼斯人的神经基础,他们从中嗅出了已被摧毁的地中海的古老城市罗马的气息。为此,他们从东方进口丝绸和其他奢侈纺织品,兴起马赛克、玻璃以及豪华纺织品行业。这样的一个循环使得威尼斯人的目光被越来越多的色彩斑斓并且闪亮的产品所包裹,这座城市居民的神经网络因此增强并重构。这些艺术上的偏好,最终于1496年在蒂尔·贝里尼的伟大画作《圣马克广场》中表现了出来。时间推移至16世纪中期之后,佛罗伦萨画派和威尼斯画派的区别已经成为了典范。佛罗伦萨和威尼斯艺术风格的差异反映了他们公民生活经历的深刻差异,而这二者的对比力量现在是可以被神经科学的秘密所照亮的。

当然我还有更多的例子可以说明神经元和艺术品之间的联系,而这也正代表着科学与艺术之间一直存在的联系。我的这种观念能不能改变我们对科学艺术史的看法呢?答案有点自相矛盾。有人认为引进科学会使艺术史的描述更加单调和机械化,然而实际却恰恰相反,神经艺术史迫使我们面对内心情感,理解艺术在生活层面的意义,在与其他可用的方法对比之下,这种方法具有惊人的效果。传统艺术史鼓励我们从风格和文化的角度来思考艺术,而后现代的方法引导我们从符号和意识形态角度进行思考。正是神经艺术史,才迫使我们去关注我们的大脑和身体最紧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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