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消失的马戏团”是艺术家一次全新的尝试，在动画短片《马戏团枭雄》中，文明，战争，瘟疫，被孙逊引入到这一特定的剧场中，配合油罐艺术中心高耸的椭圆坚顶，弧形剧场拉开序幕。如果我们对知识的可能性和有效性还未解决，语言成为了认知的可能性条件。语言在孙逊这里变身为方总和。现场曾有观众问他你的绘画是何流派呢？孙逊答，野兽派。观众诧异说，野兽派不似这般创作。孙逊答，我画的是心中的野兽。

事实上孙逊总是在驯服各种猛兽为己所用的的路径里前进。将其杂糅进个人叙事和历史叙事中，目标和武器某一刻也可互换身份。他可以同时拥有和迫击炮。但最终意义又变得漂泊起来，剧场落幕，物像流动最终凝固成为镇痛剂。

孙逊个展“消失的马戏团”，展览现场2024，图片致谢宣琛昊

从序章拉开萨满舞蹈，到猫头鹰主宰地球仪对峙其余动物，狐狸穿梭进入雪地。废弃的巴洛克式礼堂里古老又神秘的仪式即将上演，脱帽致意的科学家和陆军上校。《科学的结构》对科学进行定义[1]，其范式规则是测量，建模和验证，而马戏团则是训诫后完成幻术。萨满文化从俄罗斯到早期通古斯时期的游牧和迁徙，东北到西北利亚地区版图的演进。所有一切似乎都指向那个旧有的世界。东北在日军侵华后成为伪满洲国。有一个看上去游离于军政之外，但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一个名叫“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公司，简称“满铁”，孙逊在以往的动画中时常出现蒸气朋克式的火车冒着白烟轰鸣而过。东北作为过去重工业发源地，经过了各个时期的阵痛，洗礼，转型。宫崎骏在新片《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讨论这段历史运用了异世界这一平行蒙太奇的叙事手法。对于本国人民战争意识从1941年偷袭珍珠港作为起始。战火迅速侵蚀日本本土。作为军国主义扩张意志的鹈鹕变为了吞噬异世界亡灵的怪鸟。而在孙逊的世界里，蚊子无疑是传播病毒的始作俑者，作为中国北方能预知白天和夜晚的先知，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反复在这些景别中闪现。而石像和燃烧的书本终将在遗忘中被遗弃，“要想恢复那些必要的材料是困难的”。

孙逊个展“消失的马戏团”，展览现场2024

比起早年的木板雕刻动画，在孙成名作《二十一克》里，事物意义在被赋予的过程中，黑白木刻语言简练且直指对象。能指和所指在不同语境中被有效转换出来。即每一次能指都单一化叙述，犹如空阔舞台中翅膀震颤所发出的同一频率。而今天孙逊的工作似乎变得更宏大，更跳跃起来，马戏团中你方唱罢我登场。观众应接不暇。艺术家更倾向于传递意向而非讲好故事。库斯图里卡描绘末世时的狂欢与舞蹈。费里尼重现真实与梦境间的谎言与玩笑。孙逊的雄心壮志同样体现在每一个角落里。他悄无声息的入境成为电影放映员。我们已经很难锁定剧场中的主角和配角。这种试图和观众发生关系的力被艺术家一次又一次的渐强声波和图像抽离中被打断。其投射业以不再重要，诚如瞄准月亮，比瞄准树梢打得高。

孙逊个展“消失的马戏团”，展览现场2024，图片致谢油罐艺术中心

油画在圆形剧场中并非戏剧的补充，而是戏剧本身，电影利用心理补偿来激发情感共鸣，但戏剧不是，戏剧会不断收敛，不停的克制观众内心压抑。最终在某一刻将观众带入高峰体验。孙逊的这次尝试更偏向巡回排演。步入正厅，大墙上布满了疫情期间，孙逊作为每日功课的小幅油画，图像的捕捉和挪用驾轻就熟，其中的普鲁士头盔和北魏的马是其日常收藏的写生。这些绘画的精神指向可以追溯源头，从埃尔格里柯（ElGreco1541~1614）到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1746-1828）[2]，探讨的主题依然是疾病中的异化，对于恐惧的戏谑和宗教情境的痉挛。偏形式还是偏内容呢，有没有第三条道路。外部世界遭受到怀疑让格里柯从新考量，他在托莱多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住进别墅终日拉上窗帘，他是“为了不让自然的光影响我心中的光”，在绝世幽居中得到了心灵的净化与自由，并因此爆发了他潜在神秘主义气质，外部世界中人类遵循测不准原理，无法把控现实和未来，同样，雄心壮志的孙逊无时无刻想要成为他艺术宇宙中的“驯兽师”。油画也好，戏剧也罢，都只是此刻表达的工具，他不曾归属任何派系。眼、耳、鼻、舌、身，六根有着向外执取的本性，能分别摄取相应“六境”，艺术家从来不曾消弱或放下感官体验。当督造此座宫殿这一行为本身成为高负荷永动机推动他义无反顾迈开脚步时，搭建宫殿的材料重担已然不再是孙逊扛在肩头的十字架。搭建这一动作即是救赎。

从左至右：宫崎骏《你想活车怎样的人生》剧照，2024；
埃尔·格列柯《托莱多风景》布面油画，121×108cm，1598-1599；
“满铁”安东地方事务所，1906；
弗朗西斯科·戈雅《女巫安息日》女巫安息日，布面油画，100×80cm，1798

因着救赎，孙逊可以明心见性，视微如著，但他并不选择顿悟。在回答人工智能能否取代艺术的问题时给出了否定答案。“最有趣的是认知这一部分，而人工智能无法体验困惑。”人类因着困惑而前行，困惑是上帝掷出的骰子，超越逻辑的边界，淹没认知的疆域。没有小说就没有故事，当艺术成为故事，变量就会成为定数。当历史成为谎言，童话就会成为真实。

注释：
[1] 托马斯·库恩（Thomas S. Kuhn，1922—1996）， 美国物理学家、科学哲学家、科学史家，被誉为“二战后最具影响力的一位以英文写作的哲学家”，《科学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1962年。
[2] 埃尔·格里柯（ ElGreco1541~1614）西班牙/希腊文艺复兴时期画家、雕塑家与建筑家。
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1746-1828），西班牙浪漫主义时期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