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李劲堃我们需要有讲述自己美术故事的能力

(一)初衷

厘定广东在中国美术史的重要地位

我们为本次“曙色——二十世纪前期广东中国画变革之路”展的举办,进行了充分的学术准备。早在2011年与2013年,岭南画派纪念馆分别成功举办了“岭南画派在上海”国际学术研讨会暨文献展与“国画复活运动与广东中国画”国际学术研讨会以及相关文献展和画家作品展,对20世纪前期的广东美术史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回溯。

这两次研讨会的举办,也引发了本次“曙色”展策划的初衷:我们通过大量文献和史料论证,岭南画派并不只是一个地域性画派;岭南画派提出的艺术主张,引起了清末民初中国绘画的大裂变。我们有必要重新厘定上世纪岭南画派初创时的主张。

当前美术史论界对“新国画”的研究里,“新中国国画”的界限比较清晰,而对清末民初的早期“新国画”的定义却不甚清晰,从传统国画向“新国画”演变的时间节点、变化肌理,同样众说纷纭。时至今日,我们许多学者谈到“新国画”的样式时,也总是习惯性地从新中国美术史中举证。

我们通过这两次研讨会搜集得来大量史料,勾勒出20世纪上半叶广东中国画艺术的基本轮廓,改变了将岭南画派看作地域性艺术流派的成见。那一批致力改造中国画的仁人志士,正是从广东出发,前往20世纪前期中国文化艺术最重要的城市上海,去传播“新国画”的声音,实现“艺术救国”的理想。

放眼中国美术史,北京、江苏、浙江等省份都是传统的美术重镇,广东固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但岭南画派提出“折衷中西、融汇古今”的主张,促成近代中国绘画的转变,对“新国画”的出现起到重要作用,也让广东美术实现了美术史上唯一一次的异军突起。

耐人寻味的是,广东同时又是“国画复活运动”的重要阵地。“国画复活运动”是“后五四”时代本土文化艺术对外来冲击的积极回应,体现了中国画家对“五四”激烈的“反传统”态度的反思和调整。他们坚持民族艺术立场,发现和展示传统民族文化艺术的优长。通过与传统中国、现代世界的双重对话,中国画家重新建立起文化自信。中国画也由“美术”的对象转变为“美术”的主力,走出边缘化的困境,焕发出新时代的光彩。

对革新派来说,中国画不进行改变,就会走向没落;对传统派来说,用外来绘画改造中国画,难免会变得不伦不类,从而丧失自我。两派画人针锋相对,就传统文人画的价值,绘画写生、借鉴与模仿、抄袭,中国画、西洋画与日本画等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激烈论争。

在本次展览中,我们对岭南画派与“国画研究会”两派艺术家的作品与言论都进行了呈现。观众从这些内容不难发现,革新派与传统派之所以在广东产生如此激烈的碰撞,与广东“得风气之先”的沿海区位优势,以及当时的、社会氛围息息相关。

如今,在各种杂音消散之后,我们回望当年不同主张、不同倾向的画家建构新中国画的艰苦努力,重温当年粤籍画人的文化理想,为认识和调整当下中国画创作实践和理论研究,同样带来深刻的启示。艺术总是在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不断向前发展。这也是“曙色”展试图向观众传达的意义。

(二)价值

新国画运动是一场思想和文化启蒙

展览开幕后,展馆迎来了大批史论研究者、美术爱好者,不少美院老师甚至带着学生来展厅上课。有时早上展馆还没开门,外边已经有三、四十名观众在门外守候。广州美术学院油画工作室更有画家,受到“曙光”展的启发,准备创作一批历史画。一场关于国画的展览,竟然可以引起如此广泛的社会关注,实在让我出乎意料。

岭南画派创始人“二高一陈”,是本次展览的一条主线。他们是一批与国家民族命运同呼吸、有理想的文化人。他们的艺术轨迹对今天的艺术家有着很强的示范意义。“曙色”展通过大量的历史文献,对这些岭南画派的核心人物进行了更全面、更完整、更贴合历史的描述。

如果以高剑父近60年的艺术生涯为“标尺”,他真正到赴日游学进行国画革新的时间才只有5年。在此之前,他所接受的都是传统的国画教育;此后,他投身、回国创办杂志、进行美术教育,晚年又回归传统文人画。他的一生就好比一条长河,美术界长期以来却仅仅关注他到日本学画的那几年,对他的艺术生涯难免欠缺全面认识。

作为“新国画”的倡导者,高剑父除了绘画本身,还做了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是出版,在上海创办《时事画报》《画报》;二是教育,除春睡画院外,他还先后创办过南中美术专科学校、广州市立美术专科学校,培养了一大批人才,方人定、黎雄才、关山月、杨善深等重要画家都出于他的门下。

艺术的革新并不是单靠画家画几幅画就能完成的。“二高一陈”利用画报、杂志等当时最新的媒体形式,进行社会启蒙,展现出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出版也让普罗大众了解到艺术与国家命运之间的关系,为新的艺术形式预备萌发的土壤。当我们查阅报刊资料时发现,陈树人的作品是采用中英文对照的方式进行推介的,而高剑父在上海一天的行踪,也会在多家报刊得到及时披露,由此可见“新国画”画家是如何建立自己的声望的。

“新国画”是一个群体:除了“二高一陈”外,还包括他们的一批学生。实际上,高剑父自己的作品并没有达到“新国画”理想的最高峰。他的夙愿很大程度是由他的学生关山月、黎雄才等来实现的。高剑父的春睡画院,不仅借用了西方现代美术教育的框架,还参照了中国传统书院、学堂的授课模式。某种意义来说,春睡画院、广州市立美术学校的模式,为广州成为日后新中国美术教育重镇奠定了良好的历史基础。

高剑父生前留下的大量文字手稿,成为他思想体系的印证:首先,我们从他的诗文可以看出,他不只是一名画家,还是一名文化改革家、思想家;第二,这些手稿体现出高剑父精湛的书法艺术水平,表明他是近现代少见的大书法家;第三,作为新国画的肇启者,高剑父还是中国百年美术变革的“点火人”。与之相比,他的绘画或许还不是最重要的成就。

总而言之,“新国画”的形成不是一两个画家突发奇想、简单地引进某种绘画技法就能完成的,它是一种思想和文化上的启蒙,需要动员社会力量。百年美术的变化并不是孤立的历史现象,它与中国近百年来社会、文化、生活的变革息息相关。这是“曙色”展带来的另一个启示。

(三)启示

广东要有讲述自己美术故事的能力

近期,文艺界前所未有地关注传统文化复兴。几千年来,为什么中国文化能够不断掀起高峰?究竟这个民族文化自我更新的秘诀是什么?从“新国画”的百年发展历程来看,西方文化的介入让我们了解和融入世界美术潮流,但艺术最终还是要回到本民族的传统之中去发展和创造。那些最终取得成功的艺术家,无不将自己从西方学到的东西,用于推动本土艺术的前行,因为一个国家和民族,没有独立的审美体系是不行的。

为此,“曙色”展跳出了新旧国画之争的历史框条,变成我们回望历史的一个课堂、一种途径、一种视角。我们撇开了对许多历史细节的追问,改以更宏大地视角观看历史,从而获得那段历史对我们的启发。我们发现:艺术是守恒的,“新”与“旧”只是阶段性的产物,两者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我们艺术的力量来自传承,又通过创新走向下一阶段旅程。传统和创新两者丝毫没有冲突。

广东要有讲述自己美术故事的能力。“曙色”展开幕以来,吸引到不少来自北京、上海、甚至美国的专家来观展。还有专家向我们建议把 “曙色”展列为巡回展,在全国各地进行展出,让各地观众了解广东文化的厚重底蕴,认识到广东是名副其实的“美术强省”。

中国近现代美术的构建离不开广东。这也是广东文化最值得书写与展现的篇章。岭南画派纪念馆自1991年建成开馆以来,已有将近30年历史。这里由岭南建筑名家莫伯治和何镜堂设计,独具岭南特色,如今已成为广东进行国内外美术交流的重要场所。我希望将岭南画派纪念馆升级改造,成为广东近代美术史陈列馆,能够举办容纳150幅左右作品的常设展。

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另建一座广东现当代美术史陈列馆,展示新中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广东美术新取得的突出成就。今后,无论谁要了解中国近现代的美术发展进程,都要走进广州这两座陈列馆看一看。这将对提升广东民众的文化自信起到深远的影响。

选自《广东百年美术理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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