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王婴
年少时的“邻家小哥哥”。30多年未谋面。一见面就送我一书、一册。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随手翻了几页小册子,有的页面只有十个字、六个字,甚至三个字。一向懒散的我便将书跟册子搁置一边。心想,家乡人都称为“大书画家”的这位仁兄,怎么不给我看他的画册?
还是闺蜜催促我,“林海兄的东西看了吗?”于是坐定下来,假模假样地做出个读书状。
不看不要紧,随着逐页打开他的《一管笔》,那些通透的文字与扑面而来金声玉润的感觉,还是惊到了我。
这是一本短文集。文章都不长,但好读,有料。排版疏朗、图文并茂、清雅与厚重感兼具,可谓别开生面、自成一体。最重要的,是他以“一管笔”梳理了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脉。从早期神话,从文房四宝,从书法笔画,从书道诗情寻根探源,书中浸透着一份自信与从容。更是以 “写字者是谁”的参禅悟道,探究气与器、天与人、心象与境界、至善与情怀,并撩起心性艺术的门帘……
想起了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中国文化的真实步履,落在那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写意出来的,更多的是淡泊孤傲与深邃苍凉;而林海兄的“一管笔”,挥洒出来的,是心性的洒脱与俊朗。
追古风,“涂鸦少年”启笔书“情怀”
说是“邻家小哥哥”,却并非真正的邻居。而是他经常到文化馆来学画。家住县文化馆院子里的我,自然也会遇到他。
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直至80年代初的时候了。等到80年代中后期,有跟他走得比较近的闺蜜,私下里曾跟我说起,想不明白“林海兄”为什么要放弃银行工作,去远方学画?
反正,家乡的街巷里,好像再没见着那个文静儒雅而帅气的少年才子。直至30多年后人们才知道,他在80年代去了山东曲阜,拜师于陆俨少、著名书画家陈我鸿先生,并在老师身边整整待了三年。
陈我鸿先生擅山水,作品远溯宋、元,近参八大、石涛、新罗、虚谷诸家,风格深沉朴茂,富有自然情趣。作为入室,老师教给王林海的,绝不仅仅是笔墨技艺,更重要的是书道与情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陈我鸿先生几经挫折的人生经历,化生出他生命中无数感人的故事,这些,都成为滋养王林海人文情怀与艺术天分的营养。
“修持的主课是临摹古人的书画文本,其二是出去云游,听老师谈天说地,生大情怀”。二三十年后,林海兄说起当年拜师学艺的经历仍兴致盎然。
都说“人生得一良师足矣”。陈我鸿先生却要王林海多拜师,多读“无字天书”。在陈先生的推荐下,杭州的朱豹卿成了王林海第二个正式磕头拜师的老师。
朱老师是一位博学多闻、心性耿直的人,在生活中恬淡虚无,非常低调,在艺术上是一位“楖栗横担不顾人,直入千峰万峰去”的志士。他的作品化繁为简,浑然天成,禅意盎然,作品富有金石气。
“不修之修乃为真修。画画的人不要‘死’在形下,不要‘役’于形。‘常为有情人说法,莫为无佛处称尊。’”多少年过去,朱老师的谆谆教导一直深深地影响着他。
“我的两位老师都待我如子,非常爱我。他们生前除了传授给我中国笔墨精神以外,很少要求我在艺术创作上符合他们的心愿。老师说,‘艺术是活出来的,是从生命中长出来的,学不来的’……”。
也许,正是这样的求师经历,使得他在《一管笔》中,以“中国文化的孩童时代”为开篇,解读上古神话、石器玉雕、彩陶岩画背后的文化基因与人文精神……
1991年离杭赴京老师们在西湖为王林海送行(后排左起:钱晓纯、曾宓、朱豹卿、徐家铮;前排左起:邓达平、王林海)
游天下,“文艺青年”起信弄“意象”
几年的拜师学艺之后,林海兄也成为一名“北漂”。当然,技艺傍身的他,“漂”起来也不算太吃力。写字、画画与办画展,成了他生活中的比较重要的内容。
话说1996年,到欧洲办画展游学的他,一下子被眼前的自然环境、艺术氛围、建筑高度给震慑住了。及至后来去了一趟埃及,在尼罗河边,在金字塔旁,这个“文艺青年”莫名地流泪了。因为那一刻,埃及文化的断灭与古文明的衰落,令他伤感、促他深思:什么是文化,什么是不朽?
回到杭州,朱老师告诉他:“人生的道路要靠自己走,谁都帮不了你,你去读无字天书吧。”于是,他拉上朋友开始云游,品读天地间那本厚重的无字天书。
“15年间,我广泛结交天下明士,参访磕头,从一位艺术爱好者渐渐变成了一位文化爱好者。文化很大,生活中,书本里,天地间好像无处不是……”
游历天下15载,也应该是他艺术水平突飞猛进的15年。后来出版的《王林海游艺明心录》、《王林海现代国画集》、《大美生生——2011-2016王林海作品集》等作品集记录了他徜徉艺海的历程。但他喜欢扒自己的伤口给人看。因为他觉得路途中所遇到的“卡”,以及“冲卡”的经历也许对人们更有启发。于是他讲述了这样的小故事:
当年,他在访师会友之余出了一本画册。2001年的时候托友人带给老师看。没想到传回来的话却是一句“十年没进步”的点评。在老师的鞭笞之下,他在山上精勤地下了三年功夫。有一天,笔在自己手下活起来了,心手和畅,如烟似雾的笔气墨韵泛出的正是当下的心律与精气。至此,他真正确信了古圣贤“心物一如”的用心之道。
“从尼罗河的触发到老师的棒喝,中国文化的海洋渐渐地在我的心中澄澈了起来。”他说,也因此,他从一个文艺青年转身为文化人。
他在《中国人的文化要求》之篇章中提出:中国人为艺,要求返璞归真,存赤子之心。他还通过对王羲之、王维、苏东坡的解读,以及中国画的精神的勾勒,品味“灵与肉”、“神与形”、“笔与意”的不一不异……
2018 半木特展 中国生活艺术系列展览之叁 "一字一音"王林海杨春薇.北京草场地
契禅机,“大美行者”闭关开“心性”
1996年之后,王林海处于一半云游一半隐修的状态。近十来年更是接近于禅者的闭关,身居北京“老实书房”参经修禅、释艺证性。
这样的“自我闭关”,也许是因了老师病危临终前的嘱咐?
他说,老师嘱咐他要“不复古人一笔,不复自己一笔”,要时时保有常新的生命状态,还要求我对中国人文精神起绝对的心。“如果做不到这,你永远是一无根之木,在中西方文化的时下,你会成为驴马所生的骡子,不会再有生力啦。”
如此的语重心长,的确可以令人收摄心性。于是,林海兄有了北京怀柔的隐居之所——煦园。
毫无疑问,一个人破译了建筑之美,那么他设计的空间也一定是诗意而唯美的。“书道把墨痕转化成极富诗性的生命语言‘骨法用笔’”,现在我们用书道的对待观来读中国建筑……”他用文字描述了建筑之美,更是用他的煦园诠释了什么是“诗性的安居”。
“煦园之名,取意‘冬日暖阳’,其义在一个‘养’字。三合院落,外观素约。由南门入,气象高明简阔;见苔草卧石,平远有致;牡丹修篁,青粉相掩;采杭竹为篱,取山石,燕蓟之土居然扑面古越清风。正屋檐下,明式斗拱屋构,简直而收敛,隐有明堂之尊。
内筑老实书房,洁净纯然,梅瓶春枝,幽兰清芬,陈设古绝。四壁立巨幅,中和大字如玉树临风,混沌浮游之图与天地同气……” 这段文字,是他的朋友王格平先生为他的煦园所撰。
而我,则诧异于他的“参话头”。他说他深得参禅之利益,二十年来行持在活话头里,无有间断。“写字的是谁,是我行禅的活话头。长久以来,通过笔下参、人文参、天地参、生活日用参,用禅的智慧觉照人类一切艺术,立一家之言,生成《人类心性艺术史》。”
好比虚云老和尚坐禅,因杯子粉碎而开悟:“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林海兄的活话头里,也能参出“禅即是艺、艺即是禅,不一不二”的风度来。
而随着他参禅悟道的深入,新书《一心世界》已然面世。他说新书用四个章节构成,重在确立心性精神。“心性的展开与照亮,要像扔出去的石头,不能拴绳子。做人得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每天始终处于开始的状态……”简言之,此书旨在阐述“心性为道之根,艺术为道之用”之生活实然。用“经史同参,禅艺同证,行中和之律,圆心物一如”,来概括书中所行持的“用心之道”。
也许人们会问:为何要别出心裁倡导心性艺术?
他说,作为一位心性艺术的践行者,在有限的人生里活出中国当代人的精神,便成了生命内中至深的精神诉求。怎样活出?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追问,今天已然成了我们全体族群的“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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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这是一位行者,也是一位禅者的文化自信,也是其心性的绽放。诚如其本人所言:“一心世界,重在立定精神,以生活之美,显心之德相,扬举我心之光明。”
而我想说的是:每一位热爱生命,热爱艺术,热爱文化,热爱精神生活的人们,都可凭借自己手中的“一管笔”、“一把琴”、甚至一只鼠标,参天地而化育,心性顿开而活成你通透明亮的自己!
以是,特为30多年未曾谋面的林海兄纪言留念。
摄于北京怀柔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