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视觉的精神链接观毛旭辉新作有感

过去的几年，我最大的感触莫过于再次体验到生命的脆弱与个体在强大体制面前的微不足道。2022年2月，俄罗斯发动对乌克兰的入侵，大量的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在前线消耗着彼此的生命，而他们原本可能成为艺术家、诗人、建筑师……同时在地球的另一些区域，新冠疫情导致的个体自由被限制，生活的现状令人不可思议。这两件事的发生，对于艺术家毛旭辉同样产生着影响。作为一位完整经历过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多年发展历程的艺术家，在进入新世纪后，毛旭辉给外界留下的观感，似乎总是处于一种在边缘游走的状态。他常年生活在中国的西南城市昆明，也不热衷于参与各式各样的艺术活动。在创作上，他坚持在绘画语言上寻找自己的出路，与种种艺术时髦和不断多元化的艺术媒介都保持了距离。只是，艺术和生活上的“保守”态度，并没有妨碍艺术家对社会现场保持着敏感。相反，愤怒、无奈、不安……这些与时代现场碰撞后的情绪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他的作品中消失，反而在他的部分新作中变得比过去更为直接和强烈了。

毛旭辉发光的羊·之四布面油画 165 x 205cm 2022

毛旭辉我在这里布面油画 150 x 180cm 2014-2021

毛旭辉发光的羊·之一布面油画 165 x 205cm 2022

“羊、猫、椅子”，是毛旭辉在近期新作中主要的描绘对象。其中与“羊”有关的绘画，是艺术家近期创作最多的作品，也是他对于社会现场感受表达最为直接的作品。虽然“羊”的形象早在艺术家过去有关“圭山”的创作中就已出现，但是在近作中，“羊”的寓意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些“羊”大多以群体形式出现，它们形象诡异，甚至有些骇人。双眸以一种略带夸张的形态圆睁，看上去既有恐惧之色，也带有愤怒的表情：它们时而处于亮光之中，时而引入黑暗幕后；有时神态一致，有时表情不一；有些显得呆滞、可怜，有些则表现得较为恐怖、狡黠。它们总体显露出了不安的情绪，但在细节处又是那么的不同！在我看来，艺术家以此隐喻了当下的人群与个体在过去几年的内心经历。因为，画面中扑面而来的紧张、愤怒与不安，与过去几年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众多生命个体，最强烈而普遍的情绪高度相似。这种情绪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正像艺术家笔下描绘的那些“发光的羊”们因为恐惧和不安而急剧放大的双眸，在每一个生活于此的个体大脑里都形成了强烈而特殊的精神记忆！

展览现场

而也正是与这种社会集体情绪的链接，赋予了艺术家作品更强大的精神内涵。因为我们回顾艺术的历史会发现，艺术和人类情绪或者精神性之间的紧密联系始终贯穿着艺术史的发展。艺术一方面探讨了人类深层次的内在需求，以及令人向往又迷惑的生命谜团；另一方面，艺术家又用自身的想象，并以视觉的形式，为人类提供了这些情绪和谜团的符号化形象。显然，毛旭辉用自己的视觉创造，为观者总结了这三年以来尤其是去年发生的种种事件给大家带来的紧张、压抑与不安，从而也成为了对这段特殊时期有力的图像记录。

毛旭辉遗失的红土之母布面油画 155 x 185cm 2021-2022

毛旭辉遗失的四只羊布面油画150 x 180cm 2021

当然，展现这种情绪的图像和视屏还有很多，只是毛旭辉的表达更强调了视觉提炼度和象征化。熟悉艺术家创作的人，应当知道无论是其“圭山”、“家长”，还是“红色体积”、“私人空间”，毛旭辉都使用了高度提炼的符号化图像，作为他思想表达的窗口以及对应现实的有力武器。所以“剪刀”、“座椅”以及具有原始感的身体，也成为了我对他过去绘画的重要记忆。在新作中，他延续了对这一方法的运用。

毛旭辉冬天的走廊布面油画 185 x 155cm 2022-2023

除了上文提及有关“羊”系列的创作，生活在艺术家工作室周围的猫，也成为了他近期创作的一个重点。并且对比于“羊”，毛旭辉在有关于“猫”的绘画中展现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除开延续的孤独与压抑，艺术家在有关于猫的创作中，也展现出了少有的诗意与温情。特别是在一幅名为《冬天的走廊》的绘画里，一人一猫在艺术家三楼工作室外的走廊上形成的构图，虽然空间的逼仄还是让画面情绪呈现出了某种压抑，但生命的诗意与温情同样跃然于画面之上。这种情绪，与艺术家“羊”系列绘画呈现出了截然的差别，也是过去艺术家的作品中很少出现的情绪。因为长久以来，精神的痛苦与对现实的批判，才是艺术家最为关注的精神重点。这样的转变，或许是因为俄乌战争的爆发，让艺术家感受到了具体生命的可贵；或许是因为疫情导致出行的不便，让艺术家在与这些猫的长期相处之中形成了情感的纽带；又或许如毛旭辉喜欢阅读的小说《荒原狼》中，对人的定义，人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世界，一个群星闪烁的小天体，一个由各种形式、各种阶段、各种状态、各种继承下来的天性与可能性组成的杂乱无章的混合体”。艺术家本就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只是过去他将自己的另一面进行了刻意地压制。

毛旭辉圭山·有小姐椅的核桃树林 69×69cm 布面油画 2021.09.12-20121.11

毛旭辉五月的三叶花和靠背椅 87×122cm 纸板水粉 2021.05

毛旭辉春秋·三联画瓦楞纸、木条、水粉等综合材料 126 x 97 cm (左) 126 x 92 cm（中）126 x 118cm (右 ) 2021

毛旭辉庚子之像·自画像布面油画 155 x 185cm 2021-2022

在毛旭辉的近期绘画里，椅子元素的出现则展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诸如《一把小姐靠背椅在五月的花园里》、《五月的三叶花和背靠椅》、《圭山·有小姐椅的核桃树林》、《我在这里》，椅子成为一种日常化和自然化的物品。它们与所处的背景融为一体，成为了风景的一部分，让人感到舒适而自得；而在《庚子之像·征服》、《黑色的双堂椅·厅堂》以及部分“羊”系列绘画中，椅子则延续了它在艺术家老作品中化与社会化的隐喻。这两种情绪，一种日常化、一种神圣化，一种显得轻松，一种则十分严肃。这样的对比，同样显示了艺术家的转变：正如《冬天的走廊》里显示出的诗意与温情，日常生活的走入，让我对艺术家的创作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毕竟生命的当验才是精神赖以存在的基础！在历经了社会变革的往复循环之后，艺术家发现，一个高度纯洁的远方或许并不存在，神圣和日常同样是不完美的！而这种不完美才是永恒！就正如在艺术家笔下，生活中的画室与被精神化了的“圭山”，同样可以让观者感受到生命的内在。虽然它们一个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凡，另一个是那么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