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餐厅,1913,照片: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学院
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对博纳尔的作品进行了一项大型调查,其核心内容是他的终身伴侣马特(Marthe),她是一个谜一般的无处不在的人物。
在隆冬时节看皮埃尔·博纳尔的画:还有什么比这更充满希望的呢?闷热的室内和成熟的果实。在弥漫的热气中隐约可见慵懒的身影,敞开的窗户通向洒满阳光的花园,在蔚蓝天空下的九叶葛花——博纳尔描绘了法国南部永恒的夏日。博纳尔的画赏心悦目,在一月的日子里,他给了我们所期待的,而这些快乐是独特有趣的。
这是20年来首次在英国完整的呈现博纳尔的展览,展示了约100多幅作品,还有许多素描,博纳尔和他的妻子马特的照片(1867-1947),这足以改变博纳尔传统拘束的律师形象,蓄着山羊胡,紧系着围脖。这是相当坦诚的现实描绘,几乎到了误导的程度,他的作品有太多早期巴黎的街景和晚期戛纳运河的风景(博纳尔很奇怪的转向了传统的户外风景)。但是还是有人们希望看到的题材——沐浴者。马特似乎融化在光明绚烂的色彩中;女人徘徊在隐秘的房间里;许多灿烂的静物画;还有那些具有令人震惊表现力的自画像。
马特从开始就像她生活中的样子。1893年,博纳尔在巴黎遇见了马特,当时两人都20多岁。马特身材娇小,动作像猫,明显的自我克制。马特和他一起生活了50多年。博纳尔在画初稿时会让她来回走动,有时还会凭借记忆中的感觉让她作为模特站在镜子前,或者披着毛巾,再或者站在窗前让阳光把她的身体“融化”成透亮的液体。她从来没有被他的光芒迷惑过。
在桌子的另一头,博纳尔以音乐般的美妙为晚餐盘子镀上金黄的色调,看上去就像从黄铜碗里舀取的色彩,而旁边的桔子和杏果也被点亮。马特把目光从主要的场景上移开,桌布并非是其本身,它更像一片洁白的海洋,上面容纳着一切色彩。博纳尔说,他努力去理解白色的秘密,甚至在他80多岁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刚刚才开始画画。
博纳尔绘画饱和的色彩之美——柔和的淡紫色、炽热的蓝色、令人眼花缭乱的黄、红、白——似乎总是与优柔不定的笔法格格不入。仔细一看,你会看到模糊的刷痕,温和的轻拍,颤抖的点画与笔触。他会专注地盯着一个地方,椅子下面的阴影,透过窗户的阳光——这种专注体现在画布上留下的不疾不徐的笔痕中。他的画布通常就钉在墙上,没有拉伸的迹象。
裸浴,1936-8,照片:泰特现代美术馆
博纳尔在家里四处工作,玛特也总是呆在家里。即使她实际不在房间里,你也会感觉到,她就在那里。博纳尔还有其他的恋人,尤其是当博纳尔快40岁时爱上了一位年轻的模特时。后来当博纳尔改变主意回到马特身边时,马特已经了。据说博纳尔在这段时间画了一些较暗的夜景,但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展览里却看不到这场危机。尽管策展人选择了两幅战争题材的画,但也没有体现任何战争的恐怖感。
这对夫妻是什么关系?这是博纳尔艺术和这次展览永恒的谜团之一。同样的女人形象在博纳尔的作品中不断出现,人物的脸部总是被回避。马特的身体在浴缸,在画面边缘,反复出现。她的腿垂直地伸在画布上,躺在浴盆里。她低头看一些看不见的作品。她的身体似乎没有骨骼,呈管状,像一个布制模型。她不曾改变,似乎永不衰老,总是保持沉默。博纳尔的朋友们形容她几乎一言不发。
博纳尔一次又一次地在餐桌对面看着马特,当她站在那儿扎头发时,他抬头看着她,或低头看着躺在苍白浴池里的她。马特每天都要在那里呆上几个小时,试图避免一些捉摸不定的生理或心理上的不快。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博纳尔才转向了沐浴者这一令人尊崇而古老的主题:也许他们都同样地沉浸在水面,在瓷砖和玻璃板上光线的辉映中,被波纹、色彩和反光所吸引。在马特1940年去世两年前的一幅作品中,她深深地沉浸在银蓝色的场景中,以至于几乎没有任何描绘她身体的痕迹。
在浴室,c1940,照片:私人收藏
博纳尔说,他希望自己的艺术能够传达出这样一种体验,即有人刚刚走进一个房间,能完全感受到光的丰富变化。也许我们的眼睛会在一到两秒钟内忽略别人的存在,但马特这个隐匿者(或者这是她的个性?)有时候画面仅仅露出一个脚踝,一只手臂,或者一条侧影,给人的感觉则完全不同了。她被包容在一个场景中,就像浴缸里的水,水果果皮,房间里每一种事物都消融在里面,与其他现象共存。博纳尔描绘了这样一个连续空间体。
花朵从墙纸上飘落,与花瓶、窗帘交织在一起,营造出房间的氛围。光影浮动,人物消隐,片片色彩像雪一样融化。博纳尔的一些画几乎难以辨识。如果没有门、窗、衣柜、屏幕上那些构成画面的垂直线条,我们不知该有什么线索。这些垂直线似乎构成了图像的结构,但它们也令人困惑。有时人们说这些“支架”指的是在二维画布上作画的程序;但我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工作模式。欣赏一幅伟大的博纳尔作品的乐趣,至少与他创作中挣扎搏斗的过程有关,与试图将一间屋子的印象(甚至只是对那个印象的记忆)融入画面的过程有关。
博纳尔的创作是高产的 – 但作品质量参差不齐。泰特现代美术馆的收藏作品中有太多的平庸之作。如果将浴场场景成组展示而不是零散放置,博纳尔自画像与周围松弛无力的风景画隔离开来,那将会得到一些启示。博纳尔可以说像只狡黠可爱的猫– 至于马特,坦诚地来看有时候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博纳尔对自己婚姻的感受 - 共享的快乐,相互的牵绊 - 除了以他作画的方式外,并没有得到确证;而这一点却可能体现在博纳尔的自画像中。
自画像,c1938:'戴眼镜的幽灵'。照片:私人收藏
这些画打破了博纳尔所谓宁静的艺术风格。艺术家显得孤独,被困在血红色的镜子里,仿佛被剥皮一样,或者举起瘦小的拳头,好像在和可怜的自我搏斗。浴室里有迷人的瓷砖,还有一架闪闪发光的物品令人赞叹。但在它们后边,他是一个戴眼镜的鬼魂,或者是一个戴着悲伤面具、黑眼睛的悲剧演员。在所有后期的自画像中,最具颠覆性的是,博纳尔变成了一个苍白、秃顶、年龄模糊的人,他的眼神充满迷茫,他甚至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陌生人。
《皮埃尔·博纳尔:记忆的颜色》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展出至2019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