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重启:为变化的世界重新构想景观”展厅外景 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摄影:Perry Hu
撰文_黄浩立
这是一个山水精神重启的现场,也是一次世界变化之中的建设性景观。在纽约山水,其体验不仅是个体情感的回归,也是置身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对视。2024年3月7日,华美协进社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题为“山水重启:为变化的世界重新构想景观”(Shan Shui Reboot:Re-envisioning Landscape for a Changing World)的展览,这次选择的7位中国艺术家出生年龄跨越1974—1992年,从他们作品中看到了新锐的观念、全新的视角和创新的媒介。这些作品显示出了山水本体语言在当代的更新,也象征了年轻一代在全球化时代下对山水的理解和思考。
“山水重启:为变化的世界重新构想景观”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摄影:Perry Hu
新一代艺术家如何重新诠释山水?这条路径其实一直有许多艺术家在探索和实践。在自然与笔墨的世界中,那些意象与灵境如何再度被描绘?或许在当下传统创作语言的转型中已有很多与笔墨程法存有差异,但新型媒介的使用中,山水精神和水墨笔法则会转变为另一种方式去展现,借古开今之中仍然沉淀着艺术家寄心山水的深情和对中国自然哲学和审美经验的传习。
“山水重启:为变化的世界重新构想景观”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摄影:Perry Hu
展览将7位艺术家不同的风格和特点进行了多元一体的排布,展出的40多件作品中,每一件作品背后都有着故事,每个故事并不是艺术家单纯的自我抒情,而是升华为一种人类生命意识的共感和对世间万物的观照。每一位艺术家从个体生命出发,都在寻找一种有关于“山水”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有相”吗?面对是与否的回答,二元悖论的难题总会将作品或观众带入到一个答案中去。在纽约这座城市中穿梭,山水有时不再是林泉高致的写意,有时候是24小时穿行不息的地铁,有时候是第五大道的拥堵。在另类诠释下,展览将不同种族、身份和阶层汇聚,不再以当代文化批评的方式去对以上三个命题进行阐释,而是将所有人都回归到一个叫“山水”的东西。
“山水重启:为变化的世界重新构想景观”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摄影:Perry Hu
从视觉艺术的脉络来看,山水画相较于人物画、宗教画、世俗画和风景画而言有着较为不同的特质,它兼具着“入世”的灵敏洞见,又运化着“出世”的超然解脱。在山水画的历史变迁中,这个过程既是一个社会史的具象写照,也是中国人文化观念和哲学思考的映射。山川大地、星辰大海、草木虫鱼、人间草木……这些对象都收纳在了一管柔翰之下,而我们会问这仅仅是一支笔的绘画吗?当然不是。绘画背后的大千世界,蕴藏的宇宙玄妙以及人生的每一种情经历、情绪、遭遇都会成为其中的元素。而从这次展览引述的“山水”问题就开启了重新观看和思考的角度,真正的“山水”就不仅仅是艺术化的山水,图像化的山水和媒介化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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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泳梁《极夜霓虹》(Glows in the Arctic) 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山水重启是基于山水本体的创新,并在深处的社会现实和世界格局中寻找一种更贴切的方式来描述和呈现,山水的时间性在这一刻被打开,用自我呈现的方式拯救每一段被遗忘历史。这就仿佛时间的错位在LED液晶显示屏幕上、在投影仪的投射下重新描画了一幅长卷的“数字山水”。艺术家杨泳梁作品《极夜霓虹》(Glows in the Arctic)用制作的数字视频和传统山水形态做了融合,在山水长卷中,山水的布局、图示的刻画和青绿的色泽都做了数字化呈现,而在营造的这卷山水中是现代都市的夜景。在里面可以看到上海的外滩、日本的东京、纽约的曼哈顿,这其中隐含着城市现代性的景观和全球化的观念,但最重要的是在视觉奇观下,现代都市的繁华和川流不息的信息改变了日常生活的正常节奏,现代世界的秩序、自然生态的平衡以及社会运行的状态都遭了冲击。杨泳梁的作品正试图唤醒一种对数字乌托邦的认知,在数字山水的描摹中保持着觉醒。
林东鹏《解山图》(Mountains de-bonding)[局部] 图片来源:作者现场拍摄
在当代景观的审视与反思中,除了世界秩序和自然生态的思考外,林东鹏的作品《解山图》(Mountains de-bonding)用40英尺高的令人惊叹的山水景观展开了自己的山水形态,用现代材料见证人类面临的挑战的规模。这件作品运用了工业胶合板和喷灯制成,在这些材料之上,艺术家在试图言说一个难以叙述的事实,因为它的复杂性,也因为它的焦灼感。他认为“山水就像一面镜子,它迫使人们反思。当你走进大自然时,你会思考生活。”面对作品本身,一切试图说清楚都变得不再重要,更深刻的反而是在材料之外,现代世界的景观构成面对时间、灾难和自然的时刻变得不堪一击,这种脆弱性是真实的,然而艺术家试图让观看者以景观的脆弱性反观自己所处的社会现实。《解山图》也是林东鹏面对自己从中国到温哥华定居后的心理状态,这里面裹杂着文化变迁的之情,也有实体空间转变后的创作激励,在自我远行中,山水也成为了面对现实挑战和困境的一颗定心丸。
彭薇 《平沙落雁》(Migration of Memory)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如果说对现实的反思和判断是从自我和世界的关系形成的,而在山水世界中,彭薇则从女性视角将山水画、诗歌、音乐、人性融为一体。在《平沙落雁》(Migration of Memory)这件作品中,艺术家受到音乐演出的启发形成了音乐厅的模式,每一个立柱上都有一幅画和一首手抄的古典音乐时期著名音乐家的书信,特别是在其中一幅米友仁的临摹画旁边搭配了肖邦的一首诗。整个设置让中西艺术家在实现跨越时间的历史对话中继续完成艺术的创作,最终给人们滋养和启示。这件作品融合了艺术的门类、历史的时间、视觉的情感、书信的寄托和个体的记忆,让山水回到了万物合一的状态中继续生发,穿越世纪的时空界限,让观众继续期待下一种形式。
王佳怡 《瞬间万物虚空》(Everything and Nothing at One Moment in Time) 图片来源:作者现场拍摄
如果山水是时间的压缩,所有的元素都将落入平面的虚空。然而在王佳怡看来,山水是存在于多个维度中的无尽空间,可以是历史上的任何时刻。她的作品《瞬间万物虚空》(Everything and Nothing at One Moment in Time)充满了情感性,也充满了对生死的感悟。在疫情期间她父亲的去世对她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启示,在他的作品中融合了绘画、装置、拼图和雕塑,他将空间介于二维和三维之间,也将时间压缩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中。在装置作品中不论是运用父亲去世后仍然收到生前订阅的报纸,还是做成的太湖石装置的头发,这些物质性材料背后都有深刻的意象,而每一种意象既是与自己生命相关的人和物,也是无尽虚空中生命真理的显象。
付小桐《722070》(722,070 Pinpricks)图片来源:作者现场拍摄
山水的大千世界只能是一管之笔吗?面对太虚之体,任何媒材都有自己的方式来呈现山水。付小桐《722070》(722,070 Pinpricks)则用针刺在宣纸上完成了722,070次扎纸,最终完成了对山水的描画。她用针扎出了群山连绵,也扎出了山水意境。在纯白色的平面上,就是起伏和深浅构成了画面的构成,没有颜色和笔画的纸面却呈现了意味悠长的山水。同时这件山水还蕴含着绘画与刺绣的边界关联,当山水的媒介被置换为现代生活制作衣服和布料的手工艺时,这件作品从女性视角下带来了另类的山水解题。
倪有鱼的《银河》(Galaxy) 图片来源:艺术家
世界的形态有千百万种,而宇宙的形态又全部潜藏在一切微小事物之中。庄子的“道在屎溺”诠释出真实的物和并不在于宏大事物中,有时就在细小的微尘间。倪有鱼的《银河》(Galaxy)在钱币上创作了星座山水图样,以此探索微型宇宙的状貌。艺术家利用时间和尺度的问题,连接了古代和当代的不同观念和视角,在硬币上他绘制了梵高笔下的植物以及古代山水画中的人物和自然,这条“银河”也恰恰构成时空的联结,将宇宙的想象和自然的描画构对世界的未来构想。
童义欣的《兽性朋克-鱼》 图片来源:华美协进社
在面对自然物种的危机时,山水有时候承载着拯救灭绝物种的使命和工作。在童义欣的《兽性朋克-鱼》(Animalistic Punk–Fish)作品中,通过一对巨型挂毯,将生物世界的系统遭受的破坏过程创作为一个画面,这也象征着人类灭亡后的想象世界。艺术家在神话元素的使用,科学历史的发明以及人类的诸多遗迹汇编到了整幅画面中,在兽性朋克的虚构想象中成为了一种警示,也将人类世到来的问题做了预告式的表达。在他的转喻下,山水像是日常生活碎片的铺陈,看似无序却有着关键性的作用,在人类文明的尺度上,他的个人荒诞式冒险正式这个被程序化、数字化时代所需要的精神,他的山水表达中有着桀骜不驯的艺术张力,但也有着沉着冷静的社会关怀。
七位艺术家以一种不同的视角切证山水的内涵,而山水的意义又远不止于此。当观看的感受转变为观点的时候,这里面就会包含着个体经验、审美趣味和价值判断。纽约华美协进社这次展览的开放性接纳了任何一种观点,也营造了万千观点汇聚到当下世界变迁的大历史中的机会。在探索山水宇宙间,留意每一件作品的瞬间也将成为每一个人“内在山水”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