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学物理的。后面连带着我表哥也跟着学了物理。可惜,物理学对我来说,太过复杂,但我还是经常听他们在一起叨叨。我也听他们聊相对论,虽然基本上我都没听懂。但是,我记得一些其中的趣事轶闻。比如,爱因斯坦是怎么发现相对论的。
话说,爱因斯坦是个不喜欢做实验的人,他喜欢“思想实验”,也就是纯想,在脑子里面做实验。据说在1907年年底,爱因斯坦就坐在位于伯尔尼的办公室中,突然间,他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一个人自由下落,他将不会感到自己的重量。” 我在高中之后就没有学过物理了,但是,这个想法听起来还是有点出人意料的。也许,换作是我,我会去想,“这个人最后着地速度会是多少?”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受到“两个铁球同时落地”影响的物理学问题吧。但是,爱因斯坦的这个想法,更像是一个艺术上的问题;因为,他将不会“感到”自己的重量。
“感到”,这个词一在语言和逻辑中出现,也许是一个适用于艺术的话题。因为,艺术家为了表达自己的感受常常强调“感到”而不是“知道”。我们所评述一些艺术作品时,也常会用“我感觉”来形容,而不是说“我知道”。也许,这些都是受到了心理学的影响,研究人对外界或者自我的反应,这常是艺术家们干的事情。可是,“他将不会感到自己的重量”,偏偏是科学家的设想,一个对物理学产生了重大影响的想法。
后来,爱因斯坦称,这句话为“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思想”。不久之后,爱因斯坦进一步完善了这个思想实验。他想象,自由落体者处在一个密闭空间中,自由落体者会感到失重,并且,他抛出的任何物体都会与他一起漂浮。有趣的是,他将无法通过实验来辨别,自己所处的密闭空间是正在以某一加速度做自由落体运动,还是正在如外太空的无重力区域漂浮。
然后,爱因斯坦继续想象。他想象,这个人仍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处于几乎没有重力的外太空中。此时,有一个恒力将密闭空间以某一加速度向上拉升,他将会感到自己的脚被压到地板上。如果此时,他抛出一个物体,那么,该物体也将会以加速运动落在地板上,就如同他站在地球上一样。
他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区分,自己是受到引力的作用,还是受到向上加速度的作用。爱因斯坦称之为“等效原理”。等效原理,是广义相对论的第一个基本原理,在广义相对论中居于极为重要的地位。所以,从最初的自由下落的人开始,爱因斯坦分三步完成了这个伟大的思想实验。
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如果这个人刚好是个搞艺术的,会怎么表达他“感受不到自己重量”的时刻呢?要是他和爱因斯坦一样聪明,能在脑海里纯凭借自己就能预料到结果,也许他会是伟大而不朽的艺术家。而他要是和我一样,可能会想着想着,就忽然落地了,给摔了个稀巴烂。
其实,每个人都大约有过“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的感觉。或许是在坐过山车,或许是在做梦,又或许是种全新的感受。那时,我们一定惊恐万分。至于,接下来还要如何呆在密闭的空间中,又怎么样处于外太空中,那些感受我就有点不能想象了。
艾伦·宾(Alan LaVern Bean)
突然,我想起来,有位NASA的前宇航员,艾伦·宾(Alan LaVern Bean,1932-2018年),曾执行过阿波罗12号以及天空实验室3号任务,是第四个踏上月球的人。 他在外太空待过不少日子。他一定很熟悉是中的感觉,于是,当他回到地球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搞起了“月球艺术”。
艾伦·宾(Alan LaVern Bean)的油画作品
1981年6月,他从NASA辞职,然后就拿出了全部地精力进行油画创作。而他的许多作品也都被卖给了航天爱好者。他使用的颜料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在里面掺了他从月球上带回地球的尘土。艾伦·宾说,在他十八年的宇航员生涯中,他很幸运,去过一些画家们从未去过的地方,他的亲身经历能够使他以绘画这种形式展现他的所见所闻。
他过:“我必须找出给月球增加颜色,却又不失其原来面目的方法。如果我是一个画月球的科学家,我就会把她画成灰色。”
艾伦·宾(Alan LaVern Bean)的油画作
2018年七月,我去了趟比利时的布鲁塞尔。那里的巧克力确实好吃,华夫饼也是让人欲罢不能。不过,让我觉得最最不能错过的是原子能塔(Atomium)。
大家知道,为了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海市新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建筑展馆。而早在1958年的时候,布鲁塞尔也办过一次世博会,所以当地也修建了一些特殊的建筑,就包括了这个原子能塔。
原子能塔
这个塔包括9个直径为18米的球体,与连接圆球的钢管构成相当于放大1650亿倍的α铁的体心立方晶格结构。什么叫α铁呢?纯铁在912℃以下,铁原子排列成体心立方晶格,叫做α铁。在晶胞的八个角上各有一个金属原子,在立方体的中心还有一个原子,叫作体心立方晶格。这个建筑的设计真是奇思异想,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还把这座塔称为“欧洲最怪异的建筑”。
原子能塔外观
在我进入这座塔之前,我期待着里面会有一些物理学上的展览,或者是科幻世界之类的布局吧。在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之后,我终于上塔了。 塔里面的空间不大,也看到了一些物理方面的书,比如《原子能的和平使用》。塔地各层之间的连接是管道式的、长长的阶梯,不由得让人想起《星球大战》里的飞船。但是,接下来的时刻,之于我,也许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就出现了。因为,我看到了一些我未曾想过的画面。
原子能塔内部的马格里特主题展览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原子能塔里面设一层空间用于布置艺术展。而且那些投影出来的画和空间设计,初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当我转了几圈之后,又结合了文字介绍再看了看这些展出的数码画作,我惊叹极了。
雷内·马格里特(René Magritte)La Clairvoyance
画中的这个人正在画画。所用的颜色嘛,也谈不上惊艳,他的表情也很普通。那这幅画放在这干嘛?可是,当你再仔细看看他在画什么。他是在对着一只蛋在画鸟。或者说,他看着蛋,却想象着蛋长大了之后的样子。
画中的那只蓝色的鸟是一个想象中的物件,可他还在仔细观察着它的“历史”。他在画未来,一种可能性,一种潜在力。这种超人的预见性,和爱因斯坦的“思想实验”是不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处?这幅画的作者叫雷内·马格里特(René Magritte),是比利时最著名的艺术家,也是20世纪最伟大的超现实主义画家之一。萨尔瓦多·达利和马格里特可以说是代表了超现实主义的两大分支,前者注重梦境的表现,而后者则强调日常生活的超现实。此时,原子能塔的整整一层,都成为了他的画展空间。
雷内·马格里特(René Magritte)The Return
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的眼睛望向蓝天的时候,蓝天也映在眼睛里?于是,眼珠也变成了蓝的天白的云,景色变成了心灵的窗户。亦或是,鸽子飞到空中,白色的翅膀变得透明,鸽子也成了蓝天白云,从此,事物的外在变成了它的内在?
原子能塔内部的马格里特主题展览
每个人看到这些既有日常元素也充满幻想的画面时,都会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而当我望向那大块的镶着白云的蓝天的时候,我很快乐。因为,我从未这样想象过。而此时看到的画面,给我带来的不仅是审美的愉悦,更是想象力带来的快乐。
我走到大鸽子前面,让同行的人帮我拍照。鸽子是展翅的,我却下意识地用双臂抱紧了自己。他走下暗暗的、长长的管道式的阶梯,拍下了此图。这或许正是我对科学的感受,向往和羡慕着那些能展翅高飞的人,却又忍不住想护住自己而不被伤害。
原子能塔内部的马格里特主题展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聪明到可以去理解相对论,总有人晃荡在科学的边缘,有向往,却又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刹时间,这么多年,关于科学的爱恨情愁,在马格里特的大鸽子前面得以化解。这是艺术的魅力呢,还是想象力的魅力?
也许,在艺术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因为,人终归都有自己的独特感受,私人经验,这些无比真实,无需掩饰。有时候,艺术与科学之间的相互影响与渗透是超乎人们的想象的。比如,当下很流行的,用机器学习的方式,也就是人工智能技术来做艺术创作。
原子能塔内部的马格里特主题展览
有一次,在我与科学家的交流中,我就看到了他们是怎么把一幅图像从“莫奈风格”转化成“梵高风格”的。科学家和程序员用了某种算法,并且采用日本浮世绘的风格作为转换的中间步骤,实现了大师之间的互换。我顿时看得目瞪口呆。我真的难以想象,如果不是机器,而是某个人的画,怎么会用一种“东方风格”作为两种不同的西方风格的中间步骤。我至今还没搞清科学上是采用了什么原理,但是我亲眼见到的这个幻化过程,是不是正好证明了梵高所收到的日本浮世绘艺术的影响呢?艺术史学家的发现,在这里也可以被科学技术来证明。
我们人类和大猩猩的区别,就在于我们对于没有见过、没有听过、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能描述出它们的样子或是概念。也许,这种东西,就是想象力。
无论是爱因斯坦的思想实验,还是马格里特的《洞察力》,他们都是想象力的结果。但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呆久了,就很容易陷入某种定论,难以打破固有的界限。所以,我们还是得多走一走、多看一看。因为,想象力是一种潜力,如果你感到真的自由的话,它便会自然地浮上你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