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要有一颗愿意等待的心

    石峰《和陶泥的老匠人》纸本毛笔、墨汁 1987年

    4月25日下午,我随大连大学部组织的“同心讲坛”活动一同参观了大连大学美术学院石峰教授的“印迹·石峰速写手稿展(1982——2024)”,很受感动,遂将观展感受速记如下,以回馈画展的辛苦付出与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

    重建观画时空的启示。作为外行的我,过去看画,往往只向画里面走,也就是习惯性地将自己投入画布构建的时空之维。然而,当石峰教授站在一幅幅似水流年的展画前、娓娓道述每一幅画作其时其地的速画情境时,我突然意识到,观画的行为不仅要能观入画的内时空,还要能转身观向画作的外时空。即看看那个画画的人,看见他挥笔画布的那个下午、那个黄昏或者清晨……。若此,画作、观者与画家最终构成了交错时空的统一与汇合,完成绘画艺术空间的立体重建。而这三者的汇合与统一是可以让人无限回味的,因为,这是被画的人(与物)、画画的人与观画的人之间一场隔时隔空的会面,这个会面促成了不同时空中的生命对话,并以此让时间与空间在此得以延伸、得以演绎。

    “我的人物都是等来的”。在整个讲解中,画家对于画作的光色、构图与线条并没有着色太多,但却对每一幅画当时的时空情境、画中的人与物做了生动的回顾。画家好几次告诉我们,他画作里的人物都不是虚构的,都是生活中的身边人,而更多的则是画家在某个下午、某个上午坐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来的。“我的人物都是等来的”,这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也深为感动。某年某月某个下午的某个街角,画家等在那里:水彩中是两辆卖苹果的小货车,画中的几个人物生动鲜明又平凡无声:一个摊主坐在自己的摊位前——眼睛永远望向同一个方向,持烟的姿势也永远不改变;另一边是穿着蓝外衣的女摊主,她正站在板凳上从车上为顾客装苹果;二者之间则是那天下午那个时刻经过那里的几个路人……同样是浮沉在生活尘埃里的无名之人,有几个会被看见、会被关注?又有几个人愿意去看见,愿意去关注呢?然而,画家就耐心地、静静地在那里坐着,耐心地等待在那里,终于等来了穿梭在苹果摊之间的那些人物。有人问画家:这些人物是不是虚构出来的?画家回答:“如果要虚构,我就在家画就好了,何必要到外面去等那么长时间呢。”真正地回到生活、沉浸其中、流连忘返,这种创作方式在今天的智能化时代已经不被推崇。今天的创作者也很难体悟其中的深意。石峰教授的画和解说让我看见一个愿意等待的画家的观念和始终沉浸在生活里的习惯。画家的等待,是等待生活——等待生活中停留在这里那里的人,等待经过在这里那里的人,也等待从这里那里离去的人,以及此时彼地升起又消灭的烟云。这颗愿意等待的心是最温柔、最宽厚的。

    这不禁让我想到我的文学。在我们文学评论的专业中,我特别敬仰路遥先生,为了写好《人生》,为了写对矿工,他要在矿场深入生活几年,和矿工同吃同睡同劳动, 然后他才有底气来写矿工——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动的矿工。但是,今天AI可以写小说,作家们也可以在电脑上一天几更,一更便是几万字。可叹,写生活的人不再计算与生活的距离。

    画家的意义——“肉身的在场”。正如蔡枫先生在画展后记当中所写的那样,石峰教授的画“不是刻意为之的摆拍”,“也不可能是写实现实的抄写”,而是“肉身在场”。此感与我心有戚戚。

    肉身在场的意义,在于画家与自我的沉浸,对世界的亲临,与人物共情的意愿和耐心。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无数个身影往来复去,时空亦散落在大多数人的生活里,变成无迹可寻的、模糊的碎片。然而,画家却愿意站在那里,以“肉身在场”的认真等在那里,投之以迅速于时间而又钝于时间的目光,并用画笔、线条、色彩和画布努力拽住似水流年,让生命的印象有迹可循,是为“印迹”。

    (文/张红翠,大连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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