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养心,养鱼提神,这是我家婆婆的名言。儿时家境颇好,一座大宅院有几分书香与富贵。庭院内有一个大水池,养金鱼不下百尾。后花园有一苗圃,种菊花三百余株。爷爷过逝早,自我出身便只有婆婆。婆婆信佛,但不吃长素,喜作善事,疼儿孙更是有口皆碑。老人喜种花、养鱼,一有闲功夫便带我观鱼赏花,她说鱼通人性,花解人意,只要善待万物,人便能平安长寿。她没有学过医,却通医道,一家病小病只要经她调理,一个个便平安无事。看她背汤头抓药,像是药王菩萨下凡,很有点神奇。后听大伯讲,说爷爷年轻时便多病,常看医生,婆婆便因爷爷久病成了良医,只可惜她无法医治爷爷的病……婆婆心慈,八十多岁自然而终,临终前还白发转青,一时竟成奇谈。这是否与她养花养鱼有关,不得而知。受她的影响,多年来我喜欢种花、养鱼。 本来这是一个极平常的爱好,可几十年来真正能满足这点心意的机会实在太少。 一解放,地主破落,全族人被分散异地搬迁,我们一家搬入了别人的柴房,种花养鱼便成了天方夜谭。继而,反右,一系列的运动,葬送了“封、资、修”的美梦。种花不成,我却从未间断过到苗圃写生,与花木为伴,去感受人与亲近自然。随着各种运动的深入,斗争已触及灵魂,可我们这些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依旧在骨子里保存着那么一些“不健康的东西”,鸳鸯也好,蝴蝶也罢,依旧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翩翩起舞,家被抄了,母亲被管制,父亲被斗游街,而我却躲在防空洞里点着煤油灯在阅读被工宣队扔进地下室的世界名著,至今想起,也令人发笑。 那些年,我住在乡下,依然有贫下中农派监视,我不敢乱说乱动,但我常在溪边捉鱼,网那些小鱼,不为吃、只为养,我喜欢看鱼儿快活的在水中嬉戏,尽管我细心照料,常换水,喂米饭、面条,可终养不长,大概这些小鱼过惯了溪边的生活,无法容忍我的管制。看到鱼儿相继死去,心中也不是滋味,可一有机会又到水边去网鱼。记得有一次在溪边被碎玻璃划伤了脚,流了好多血,依旧无法记住这样的教训。有一天深夜遇见大雷雨,缸中的鱼儿缺氧,一个劲地游到水面吸氧,看着它们那么吃力的挣扎,心中难受已极,竟不顾大雨跑到沟边去放生,鱼儿自由了,我却患感冒,病了一场…… 终于雨过天晴,风暴平息。我在乡下首开先河搞了一个小苗圃,取名“憩园”。不到一年的功夫我种了数十种花木,养了几十尾金鱼,一放工,我就呆在园子里,弄这弄那,比花匠还要尽心,这大概是我最得意的日子。为了丰富我那仅有十来个平方的小园,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心血,已不是三两句话就说得清。为了记述那段日子,我还写了好些关于花的随笔,甚至还想学苏州的瘦鹃老人著一册《拈花集》。 也就是那段时间,我作了不少唐诗宋词中咏花的小卡片,一有机会便抽出来欣赏,细细地读那些佳句,竟让人不知生活艰辛,人生之苦涩。只是这样的好景不常,不是“千年万年老梅树,三花五花无限春”,而应了“遥怜水风晚,片片点汀沙”那悲怆之意。因为家庭婚变,我放弃了“憩园”,放弃了原以为是闲适而淡泊的生活。 直到如今,我才真正地在郊外拥有一个可以种花养鱼的天地,我书房前,有几分地,沿墙种了绿荫四围的芭蕉,取名为《蕉庐》,自以为很雅,很有画意,并想在这片天地中重新织出一片锦绣。有了园子,雅兴犹存,可时不待我,爱花却没有时间去种。托人种了些果树,植了一片草坪,也点缀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花木,却连欣赏这片绿意的机会都少之又少。种的果树大多不结果,即便挂有几粒,不成熟也被鸟儿们解了馋。我估计,这些小精灵也只是图个好玩,要吃却真没味。小草倒是疯长,说是植的进口草坪,几天不打理,长得比野草还难看,野草品种多,有变化,且夹杂着不少小花和一些造型奇特的植物,而人工草坪却要单调得多,还容易生虫,稍有不慎便枯黄或坏死,总之,娇气! 除了终日瞎忙,还有一半时间八方跑,顾不得小园的风景。没有料到,费尽千辛弄到的地,造一个花园,种一片希望,依旧成了一个约隐约现的梦…… 也许,再过几年我真的会有时光来实现我的愿望,那时我要花大力气造一个玻璃花房,用立体栽培的方式引进奇花异草,把这里装扮成自然乐园,不光我能享受这片清宁,还将与朋友们分享鸟语花香的梦幻时光。 这不是奢望,这是完全能办得到的事,不知谁说过:“只要心中充满了热爱,沙漠也能变为绿洲!” 写这段文字,使我回忆起荷兰的郁金香花园、英国的、德国的草莓园、马来西亚的胡姬花园、西双版纳的热带植物园,这些充满浪漫情调的园林永远让人沉浸在五彩的梦幻之中。 但愿人间岁岁好,花月伴春风……